第五回 諫熊心暗保張成

　　如熊心適才說到的左徒與工尹，兩位皆是賢者，大概看透了時局將來的走向，不愿意頭疼于必然要發(fā)生的去就選擇，便趁項羽尚未回到彭城之前，先一步對熊心請辭，告老還鄉(xiāng)了。幾日來告老或稱病的中央官員有二十余名，左徒與工尹是其中兩個大員而已，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熊心知道他們潔身自好，都不加留，但辭便允。劉涌無法想像，熊心的心境是怎樣的。

　　其他上上下下的官員，似乎是在繼續(xù)觀望。但劉涌卻知道，歷史證明，他們最終都痛痛快快地轉(zhuǎn)投項羽了。

　　想到一會兒在義帝府，熊心召來的這些個家伙們會空前一致，個個轉(zhuǎn)換顏色，投向項羽，不禁搖頭。

　　劉涌一一對照著記憶里的官員，心中微微起了些納悶：這些人之中怎么沒有上柱國陳嬰？而本尊記憶中也沒有任何關(guān)于陳嬰的印象，是歷史記錯了，還是別有隱情？

　　秦末農(nóng)民起義的紛亂世事中，陳嬰算是屢被史家提及的人物，他做的最有名的事情是：當(dāng)一幫小年青推舉他作革命領(lǐng)袖時，陳嬰拿不定主意，回家問母親，這個領(lǐng)導(dǎo)當(dāng)不當(dāng)?shù)谩ｊ惸溉缤煜?0%的母親一樣，告訴兒子別當(dāng)英雄，保命要緊。陳嬰當(dāng)時大概也有三十多歲了，足夠成熟，沒有像天下90%的小孩一樣產(chǎn)生逆反心理，而是選擇聽媽媽的話，帶著兩萬大軍投了項梁，得以換得一個楚國上柱國的尊榮位置，得了五縣封邑，熬過了秦末楚漢近八年的頻仍戰(zhàn)亂，在漢朝建立后還能夠以堂邑侯的爵位終老。成為中國明哲保身理念的實踐派代表人物。奈何在這時卻像沒這個人一般。

　　劉涌有事在身，不敢多想，繼續(xù)對照要通知的人物，對照到太卜一職時，劉涌心中一晃，暗想此人也列在其中，似有不妥。

　　義帝楚廷的太卜實為最高禮官，僅為虛職。設(shè)此太卜之前，占卜之事已有卜尹，依熊心的要求，太卜反倒只側(cè)重于研討禮儀，統(tǒng)合職教之類的事務(wù)，類似于楚國古時的大師。熊心設(shè)之大概只是用以證明自己崇禮尚古的意思。

　　這位太卜名叫張成，雖無實權(quán)，卻與熊心甚為相得，所以熊心此次著意提及讓這位太卜入府。劉涌讀史時記得，項羽最后驅(qū)逐熊心時，群臣皆叛，沒人跟熊心走，只有這個人打點一切，帶著一百多人的侍從親衛(wèi)，隨熊心同赴郴州。對于熊心來說，這個張成是一個真的忠臣。依劉涌本尊的記憶來看，張成也確實耿直堅定，是個可以信托的人。

　　雖然劉涌心里早已經(jīng)與其他那些大臣一樣拿定了跳槽的主意，但在現(xiàn)如今，他畢竟還是義帝的中涓，再加上之前交情不錯，劉涌突然覺得應(yīng)該給熊心一點建議。

　　而且，既然自己的去向未定，那么在眼下還是要跟著熊心的，自然便要盡量替他謀一個盡可能好的局面，也為自己留點從容的空間。

　　劉涌咳了一下，開口道：“陛下，臣說句沒見識的話……我覺得，太卜張成不應(yīng)該參與這個事情?！?

　　熊心交待完了話便閉上了眼，面無表情。聽到劉涌突兀一說，也沒把眼睛睜開，只問了句：“為什么？”

　　劉涌還是有些遲疑，他雖然是熊心的貼身近衛(wèi)，但兩人的年齡地位畢竟相差太遠，平日關(guān)系遠未到無話不談的地步。故而劉涌怕有些話，說輕說重都不好。于是緩緩開口，點到即止：“項王安排的這場敘談……怕是要收權(quán)……”

　　熊心等了等，聽劉涌沒急著說下文，笑道：“你果然長進了……”頓了頓，吸口氣，似是提起了些說話的興頭：“不止，作將軍的要查營閱軍，此次項王召集這聚會，則是要閱政，這是大臣們表明立場的關(guān)口，誰肯跟項王，誰肯隨孤，稍后便可見分曉了！”

　　劉涌點頭，心道熊心果然不枉已活到知天命的年紀(jì)，世事自然還是看得清的。熊心在彭城經(jīng)營三年，恩威俱在，這時如果說熊心被逐出城時，官員中只有一個張成愿意相隨，只怕項羽和熊心都不會相信。劉邦去漢中時，諸侯將士自愿請隨的還以萬人計呢，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所以熊心這時可能也抱了看戲的心態(tài)，一股腦把朝中大員都叫了來，想看看這些臣子的表演。稍后上演的，將是一場義帝與霸王之間人望的角逐。

　　劉涌暗嘆，熊心仍舊沒有看清自己的處境。他離開彭城時，除了張成，可是沒有一人跟隨。劉涌相信，稍后府中，就會出現(xiàn)完全一邊倒的景像，全都去攀項羽的高枝了。當(dāng)然，熊心此時無法看清倒也正常，敝帚尤自珍，熊心一向恩澤朝野，多少有點信心也不為過。就拿劉涌自己來說，也是愛戴熊心的，只是熊心不比劉邦，劉邦至少還兵強馬壯，有一班謀士良將，熊心卻無兵無將，在亂世之中，強權(quán)面前，這點過往的恩惠，又能值幾斤重？

　　劉涌聽熊心把局態(tài)剖了底跟他說明白，知道熊心愿意聽他敞開了說話，于是頓了頓，說：“恕臣直言，倒不用再等府中去見分曉，彭城雖大，如今朝中，肯忠心跟隨陛下的人，依臣來看，以上陛下叫到的大員中，唯有太卜一人了！”

　　劉涌頓了一頓，看了眼熊心。

　　熊心并無反應(yīng)，只是聽著，劉涌咳了下，繼續(xù)道，“陛下與項王向來不睦，此事群臣心知肚明，如今項王勢大，愿意追隨陛下的人，項王未必會寬厚待之。陛下現(xiàn)在雖然龍困淺灘，但天下共主的身份猶在，如果真出了彭城這虎狼之地，不保今后仍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在那之前，陛下可是要留一兩個股肱之臣。太卜不但忠心，而且耿直，不懂隱忍。項王既布下此宴，來意一定不善，如果在今天的這個場合便把太卜暴露了，我只怕太卜不免要經(jīng)些兇險……”

　　熊心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聽著劉涌的說話，目不斜視地看向前面，靜靜聽他說完，笑笑道：“那照你這么說，到場的人越少越好了？！”

　　劉涌知道熊心是在考他了，搖頭道：“項王帶話雖然風(fēng)輕云淡，只說要和幾位高德大夫敘敘，其意卻在見所有的實權(quán)人物，陛下也是知道項王此意，即便我們不將全部有司皆作安排，項王也可臨場點名要人，陛下正是無意與項王玩捉迷藏，故而才讓屬下將諸臣通知得這么周全……”

　　熊心苦笑了下，又閉上了眼睛：“你既知道，又何必在太卜身上多話？”

　　劉涌明白熊心此時以弱事強，小心謹(jǐn)慎自不為過，但少年心性，覺得熊心也未免小心太過，因道：“但安排之中，也可再有安排。項王既然志在收政，卑職想來，陛下大部臣子自然難逃此劫，令尹國老等重臣更是非出現(xiàn)不可。但陛下亦可在小范圍內(nèi)保住一兩個可以先加定判的忠實臣子。太卜張成是司禮官員，本不參政，可謂方外之人，如此險惡之局，他實在沒有參與進來的必要。若有其他陛下認(rèn)為立場堅定的大夫，陛下也可稍稍隱匿一二。畢竟朝中大臣眾多，只為塞滿朝堂的話，并非難事?！?

　　熊心久居彭城，對彭城朝廷的了解自然要多過項羽，這恐怕是熊心現(xiàn)在相比項羽來說，唯一占優(yōu)勢的地方，劉涌暗嘆熊心為何對此優(yōu)勢反置之不用，完全順項羽之意而為。

　　熊心笑了，頷首緩道：“你竟對太仆這么看重，他知道了想必很開心。”繼而又笑笑，“離城？我此生怕是再也離不開彭城了……”

　　劉涌一愣。熊心這岔開的文不對題的一句話，倒讓他有點糊涂了。

　　這話頗為蕭索，大概反映了熊心的一絲心境，但劉涌更感興趣的卻是，聽熊心話中意思，他至今仍留在彭城，倒并不是貪戀彭城的舒適富貴，反而像是有著不得以的苦衷。

　　熊心說：“身邊諸臣中，你竟是第一個對我說應(yīng)該出城的……你雖然總在我身邊，但很多事我沒跟你說，你自然也不知道。”頓一下道，“項王建霸王宮時來的那一批軍士，名為監(jiān)護宮殿營建，其實本意則在監(jiān)控我而己！”

　　劉涌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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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張成這個人取自劉洪勝先生的《楚漢英烈傳》，劉先生采熊心是少年的設(shè)定，張成的職務(wù)是太傅。之隸沒見到正史有載張成名姓，或者就是之隸孤陋不知道而已。這里改張成作太卜，不是史實，聊博友友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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