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10 晨星遠（上）

　　這群賊子就如同一架殺戮的機器，高效而又快速的收割著人命，余青相信躲在沈家大院里的人同樣也都逃不過被屠戮的命運，若不是他謹(jǐn)慎，先行一步避遠，此刻恐怕也已經(jīng)成了一具血尚未冷的尸體，他認(rèn)不出殺死他爹的是哪個，只能死死的盯著場中那個殺死沈伯興的黑衣漢子，他記得沈伯興正是跟他說了兩句話之后才引動了望江虎的殺機，雖然不知道沈伯興說的是什么，但余青暗暗發(fā)誓，他就算花上他此生余下的所有歲月也要去弄清，然后天涯海角，也要把這個漢子，還有那望江虎，親手殺死！

　　剩余的“清理”工作很快就結(jié)束了，黑衣漢子開始分派人手搬運糧食，又留下五個人四處搜查，看看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安排好這一切，他自己就離開了。被留下的五人很快就分散了開去，余青這才跌跌撞撞的撲到了那片鮮血染紅的屠宰場，先在亂尸之中尋到了老爹，托起他的身體，老爹脖子上一道又寬又深的創(chuàng)口觸目驚心，腦袋軟軟的垂著，顯然生機早已斷了，余青的淚水又迷了眼睛，看著老爹那熟悉的憨厚臉龐，心如刀絞。

　　他放下老爹的尸身，又爬到沈伯興面前，抓起他捂在胸口的冰冷的手，終于哭出了聲音，就在這時，沈伯興的身體動了一下，余青一驚，心臟立刻大跳了起來，連忙抱著他搖了幾搖，焦急的喚道：“伯父，伯父！”

　　沈伯興失血過多，昏昏沉沉的早已沒了意識，被余青這么一搖，那散了的七魂似乎被勾回了一絲，他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沒有意識的甕動著嘴唇，余青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唇，努力分辨著他說的話，依稀能聽到“雪兒”兩個字，想來是死都放心不下自己的閨女，余青哽咽道：“伯父，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她出事的?！?

　　沈伯興也不知聽見還是沒聽見，余青又搖了他兩下，道：“伯父，殺你的人你認(rèn)得嗎？告訴我是誰？”

　　但是沈伯興終究再也沒有了聲音，余青感覺到他的鼻息已經(jīng)全無，才悲哀萬分的死了心。被沈伯興這么一打岔，他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沈雪被他藏在遠處。

　　余青抹干了眼淚，努力睜大了哭得紅腫的眼睛，認(rèn)清了方向就瘋狂的跑了起來，深秋的晚風(fēng)帶著一絲刺骨的涼意，打在他的身上，也不能稍減他胸中的悲痛。

　　然而當(dāng)他走近那亂草崗的時候，一絲光亮卻使他很快清醒了過來，有人！他眼中露出恨色，從地上揀了一塊硬石頭拿在手里掂了掂，借著黑夜的掩護，悄悄的摸了過去，一看之下，正是賊人當(dāng)中留下來五人里面的兩個，正好讓他們碰上因為害怕而亂跑出來的沈雪，余青心頭緊了一緊，要是這兩個漢子一言不發(fā)就殺了沈雪，那他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過也不知是沈雪的幸運抑或是她的不幸，余青聽到其中一個漢子淫笑道：“這個小娘們兒長得真不賴，正對了老子的胃口?！?

　　另一個道：“真是受不了你的怪癖，八九歲的小女孩你倒起得了興致?！?

　　先前的一個嘿嘿笑道：“你不懂這其中的美妙，這嫩得跟花苞似的娘們兒才有味道，待我把她帶回去好好玩上幾天。”

　　“玩你個鳥，頭領(lǐng)都說了不留活口，你沒看沈家莊上下那么多女的還不是一刀了結(jié)了，你要快活就在這里快活一番，事后殺了干凈！”

　　“唉……可惜了，也只好這般了，嘿嘿，你要不要看我玩樂？說不定也能體會這其中的妙處，待我結(jié)束后讓你也嘗嘗鮮?！?

　　“老子沒你這么變態(tài)，他娘的，我出去兜上一圈，你快點，”說著聲音就漸漸遠去了。

　　只聽咣鐺一聲，應(yīng)該是鋼刀被扔到地上的聲音，然后又聽到那漢子又開始悉悉簌簌的解起了衣帶，借著火光，余青看到沈雪早就已經(jīng)嚇得暈了過去，余青眼睛里冒著火，被這漢子的禽獸行徑氣得渾身發(fā)抖，努力按捺住起伏的胸膛，眼中帶著無邊的寒意，他開始悄無聲息的朝那柄被扔在地上的鋼刀爬了過去。

　　眼看那漢子已經(jīng)開始要剝沈雪的衣裳了，余青也終于摸到了刀柄，他滿腔怒火再也忍耐不住，跳起來雙手握刀，朝那漢子頭頂用力的劈落，積聚了一晚上的憤怒和傷痛一起涌上心頭，讓他恨不得把眼前這畜生劈成兩半。

　　那漢子正滿肚子邪火之際，突然聽到身后有異響，他也是久經(jīng)殺伐的人，經(jīng)驗豐富，身子一歪就想側(cè)著滾開，不過余青這一刀含憤而出，實在太快，他雖避開了被開顱的危險，卻還是讓刀重重的砍在了肩膀上面，距離脖子也就只差那么一點點，那漢子吃痛的慘叫一聲，余青一抽，誰知那刀刃深入肌肉竟沒能一下抽出來，趁這當(dāng)口，那漢子已是一腳踢了過來，余青沒有武藝在身，這一腳正中他小腹，他卻緊咬著牙沒有松手，借著這股腳力，他猛的一拖，才把鋼刀抽了出來，那漢子又是一聲慘叫，余青這一拖拖出了一條偌大的傷口，讓他的肩膀血流如注，他想要上前奪刀，余青看他身子搖晃，似乎站立不穩(wěn)，卻不再跟他硬拼，開始游走了起來，漢子重傷之下很快就支撐不住了，看樣子是大動脈被砍中，鮮血噴灑如急雨一般，他的呼吸很快就急促起來，沒過多久，終于雙腳一軟，跪倒在地，余青確定他已經(jīng)沒有了反抗的能力，這才帶著怨恨的眼光走上一步，將刀高高舉起，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這就是你們要為今晚這累累血債付出的代價，從你開始！”

　　那漢子眼神已經(jīng)漸漸渙散，寒光一閃，他的腦袋沖天而起，腥熱的鮮血噴了余青一身。

　　“??！”只聽一聲尖叫，原來是沈雪正好幽幽醒轉(zhuǎn)，看到這一幕，駭?shù)媒辛似饋?。余青連忙扔了刀，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別叫，是我，余青！”

　　沈雪這才認(rèn)出他來，眼中的驚恐也漸漸消退了下去，余青放開她的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快點離開才行?！?

　　不過已經(jīng)太遲了，只聽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老六，搞什么大呼小叫的？沒出什么事吧？”

　　想必是那“老六”死前的慘叫引來了同黨，余青撿起地上鋼刀，拉著沈雪躲到一邊，果然見那先前走開的漢子回轉(zhuǎn)了來。他走著走著，突然被地上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火把一晃，就看到了一顆頭顱，正是老六，他不由吃了一驚，就在這當(dāng)口背后勁風(fēng)襲來，他想也不想就往前一撲，同時回身用刀砍去。

　　余青沒想到他動作這么快，偷襲不成，還險些被刀鋒割到，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那漢子定住了身形，手中火把向前，看清了余青的相貌，見是個孩子，他不禁冷笑了起來：“小兔崽子，膽兒倒不小，毛都沒長齊竟然也學(xué)會殺人了，老子都差點著了你的道?！?

　　余青聽他語氣中帶著戲謔，看來根本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心念急轉(zhuǎn)，突然拔腿就跑，那漢子果然發(fā)一聲喊追了上來，而且速度極快，片刻工夫就要追到了余青的背后，余青大吃一驚，連忙變向，險險的避開了對方一抓，贏得了一點點時間。那漢子當(dāng)然不舍，頓住身形又追了上來，他原本有武功在身，速度遠勝余青，誰知這小子滑的跟泥鰍似的，加上自己地形不熟，每次都是眼看要得手的時候卻又錯過，氣得他哇哇直叫，在后面怒吼著：“小兔崽子，等老子抓到你定然叫你死得凄慘無比！”

　　余青初時只想把他引離沈雪所在的位置，讓沈雪有機會逃走，現(xiàn)在他跑得已經(jīng)夠遠了，卻邊跑邊動起心思來，他記得這附近有一口枯井，早就無人使用，于是努力回想著那井的位置，往記憶中的那頭奔了過去，跑了沒多遠，他就漸漸回憶起了這周圍的地形，雖然周遭光線很暗，但他運足目力看去，地上一個黑森森的洞口隱隱可見。

　　余青心里一喜，跑過去的時候輕輕一躍就越過了井口，但身后的漢子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他腳下一空身體就失去了平衡，不過他雖驚不亂，竟然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用一只腳尖勾住了井沿，他將火把和鋼刀一扔，雙手就撐在了井壁上，一拍，身子竟然如線團一般又蕩了上來，他剛剛立到地面，一把利刃就迎面而來，他不慌不忙出手一拍，正敲在余青的手腕上，余青只感覺手上一麻，鋼刀把握不住，斜斜的飛了開去，插在地上直晃，他心里剛暗道了一聲不好，脖子就已經(jīng)被一只大手握住。

　　“小兔崽子，差點把你爺爺整死！”那漢子恨恨的吐了一泡唾沫，臉上的笑容格外的猙獰，手上一用力，余青就感覺頭昏眼花，他用手下意識的在地上亂摸著，生死關(guān)頭，居然讓他摸到一塊硬石，余青想也不想，抓起來就往那漢子頭上砸去，只聽那漢子悶哼一聲，被那石頭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太陽穴，這地方柔軟異常，哪里受得了如此重?fù)?，這么一來頭昏眼花的變成了那漢子，他不由自主的放開了卡住余青的手腕，余青卻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跟上去又是奮力一下把石頭砸在他后腦勺上，那漢子也是時運不濟，殺人如麻的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栽在這里，這一次他連哼都沒哼一聲，撲通一聲就直直的倒在了地上，余青一下騎到他身上，又是雙手重重砸下，再砸下……到了后來，他都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他做著這一切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眼神平靜得令人心悸，身下那人的腦袋早就被他打得一片血肉模糊了，但他仍然沒有停手的意圖。

　　他專心的揮舞著石頭，眼前挨個閃過老爹、沈伯興以及莊子里無數(shù)鄉(xiāng)鄰的音容笑貌，似乎要把所有人的仇恨都發(fā)泄在上面，“青哥哥，”直到身后傳來一聲略帶顫抖的呼喚，余青的手才停在了半空中，隔了半晌，他終于拋開了石頭，雙手在那漢子身上擦了一把血跡，轉(zhuǎn)身擋住沈雪的視線，道：“別看那邊……”

　　牽起了沈雪的手，余青輕聲道：“我們走?！?

　　落在枯井里的火把掙扎了一陣，終于熄了，只余一縷青煙飄上來，被那晚風(fēng)一吹，瞬間就散了開去，只有那濃烈的血氣卻凝結(jié)在這深秋的夜風(fēng)中，或許很久很久都不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