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08 秋風(fēng)涼（中）

　　余青心里安定了不少，眼看天色不早了，正要告辭回家，沈伯興已經(jīng)笑道：“青兒今日就在這里一起吃個家宴，如何？”

　　沈伯興向來都是直呼他的名字，這還是第一次稱他為青兒，話里透著長輩對晚輩的慈愛，余青略微猶豫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爹大概還在家等我回去做飯……”

　　沈伯興一愣，呵呵笑道：“沒想到你還能懂得庖廚之藝，也難怪，就你們爺倆一起過活，就算不懂也要逼著懂了，這樣吧，我讓人送些飯菜去你家，就說是我留下你吃飯，今日是秋收節(jié)氣，我難得留你一次，想必你爹也不會責(zé)怪你的?！?

　　余青也就不再推辭，欣然從命。二人又在書房逗留了一陣，就有下人前來傳飯，走進飯廳的時候，正在說著話的張氏和沈雪二人明顯一愣，她們事先都不知今日的晚餐會突然多了一個人。

　　余青雖然料到一起吃飯的就他們四個人，但這時候看到她們眼里的愕然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尤其是沈家的小姑娘，措手不及之下見到他臉紅得跟什么似的，余青心里好笑，這小姑娘未免也太害羞了些，到底是大家閨秀，跟農(nóng)家女孩的大大咧咧截然不同，余青不敢失禮，硬著頭皮上前道：“夫人，小姐，今日要叨嘮你們了?！?

　　張氏終究是見過場面的人，片刻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她就算對心里再怎么對余青不滿，也不會在這時候落丈夫的面子，于是笑道：“客氣了，我家老爺常夸你聰明伶俐，我倒是一直沒機會見識一下。”

　　沈伯興在一旁笑道：“青兒你稱我為伯父，卻喚她作夫人，這是何道理？是不是應(yīng)該換個稱呼啊?！?

　　被沈伯興這么一說，余青和張氏不免都有些被趕鴨子上架的窘迫，余青無奈，只好重新見禮道：“伯母?！?

　　張氏勉強笑了笑，沈伯興卻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他們的不自然，又指著沈雪對余青道：“雪兒比你年幼兩歲，也算是你的妹子了。”

　　余青跟個木頭人似的被沈伯興指引著，又向沈雪笑了笑，叫了聲“沈家妹妹”。

　　沈雪低著頭站起來，行了個襝禮，聲音低如蚊鳴：“余家哥哥。”

　　沈伯興這才放過了余青，安排入座之后，他先為余青布了一道菜，余青慌忙起身相謝，沈伯興按住他的肩頭不讓他動，笑道：“既然是家宴，你就放輕松一些，這個樣子還吃什么飯，累也累死人了?！?

　　余青就算自己想自在，可一看到對面兩個女人的不自在，他也就跟著拘束起來。

　　沈雪專心致志的拔著碗里的米粒，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對面那人的目光在看自己，讓她十分緊張，頭都不敢抬起來，隔了一陣，聽到沈伯興和余青說話時，她才偷偷抬頭飛快的瞄了一眼過去，只見余青側(cè)著臉，掛著微笑在跟父親說著什么，沈雪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眼里只注意他筆直的鼻梁，微微上彎的嘴角，還有那亮若晨星的眸子，那張青氣未脫的臉龐有著讓人信服的眼神，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把目光陷了進去。

　　沈伯興安排這家宴也是別有深意，本來君子禮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他為了讓夫人了解余青的不凡之處，便故意山南地北的一陣亂聊，余青有些奇怪他今日話似乎多了一些，但也只能順著話題陪他聊著。張氏在一旁聽著，雖然兩個男人說的很多東西連她都不了解，不過見余青侃侃而談的模樣，她也相信了這少年的確是個有見識的，加上余青氣質(zhì)沉凝，言語得體，不卑不亢的恰到好處，更是讓張氏高看了他一眼，轉(zhuǎn)念想想，這也難怪，以自己丈夫那眼高過頂?shù)男宰?，他都稱贊有加的人又怎么可能會是個庸俗之輩呢。

　　想到這里，張氏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卻見到沈雪提著筷子早就忘記了動，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余青，臉上還帶著紅暈，眼中都是崇拜的神色，張氏心里嘆了口氣，瞧這模樣就知道女兒的一縷心絲多半已經(jīng)是系到余青的身上了，不過回想當年，她自己不也正是為沈伯興的文采風(fēng)liu所傾倒嗎？看起來女兒也要走自己的老路了，想想自己這一輩子，萬般都好，唯一不盡如人意的就是丈夫的仕途艱難，害得自己也跟著沒什么身份，處處矮人一等，見到個縣令夫人都要曲意討好，未免有些憋屈。

　　張氏想到這里，心思又活了過來，插言道：“余青啊，我看你也是個有真才實學(xué)的，如今年紀也合了科舉的要求，可有準備應(yīng)考出仕啊？”

　　余青轉(zhuǎn)頭老實答道：“晚輩現(xiàn)下正在準備明年的縣試?！?

　　“哦？可有把握？”

　　余青沒有猶豫，看了沈伯興一眼就道：“伯父對我教益頗深，若是連縣試都通不過，我想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呵呵，這孩子……”沈伯興聞言拂須笑了起來。

　　張氏也笑了起來，這話聽得讓她心里有幾分滿意，那話語也熱切了些：“那你可要好好上進，他日若能去上京參加省試，我在京城老家還可以為你尋些助力?！?

　　沈伯興聽夫人這口氣，心知她對于招婿一事已經(jīng)有些意動了，開始為余青的將來籌劃起來，心里更是暢快，笑著對余青解釋道：“雪兒她娘舅在京城任官，他日你若上京，憑著你伯母的關(guān)系，也能有個人照應(yīng)照應(yīng)。”

　　余青心頭感激，初時還覺著張氏舉止言談都透著些疏遠，沒想到她竟然對自己如此上心，連忙誠懇致謝。眾人重新舉箸，這氣氛就熱和了許多，之前的拘束一掃而空。

　　沈伯興看看余青，又看看沈雪，兩個孩子都是好模樣，放在一起就是一對壁人，心里得意。心里想到一事，他便停了筷，笑著對余青道：“青兒，來年你就要參加縣試，雖然年紀還小，但也要開始交游同年，同輩之間再直呼名字多有不當，不若現(xiàn)在就定下表字如何？”

　　余青對此無所謂，道：“那就請伯父為我取一個吧?！?

　　沈伯興正有此意，微微思忖一下便道：“不如取少杰二字，你看如何？”

　　余青不由笑著調(diào)侃道：“取這表字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太張揚？”

　　沈伯興呵呵一笑，不以為然道：“不會，少年英杰，青兒你當?shù)闷疬@兩字?！?

　　表字乃是人生大事，誰說余青農(nóng)戶出身，不須如何講究，他還是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禮道：“長者賜，不敢辭?！?

　　沈伯興生受了他這一禮，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外頭一陣喧嘩，不禁眉頭皺了起來，不快道：“這院里的下人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

　　院里內(nèi)事都是張氏在打理，下人逾越就顯出她管教無方，又正好趕上余青這個外人在，她臉上有點掛不住，沉了臉色對身邊丫鬟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丫鬟應(yīng)了，可她人還沒走出廳門，一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嘴里還嚎著：“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

　　余青循聲看去，只見薛管事那胖溜溜的身子在門檻上絆了一跤，一路滾了過來，他顧不得形象狼狽，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來……來強盜了！”

　　沈伯興正要喝斥，一聽這話，卻是愣了，他與余青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驚疑，沈伯興雖驚卻沒有亂了方寸，沉聲道：“好好說，到底什么情況？來了多少人？”

　　薛管事牙齒直打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鋪天蓋地黑壓壓的一片，我也看不清有多少人，都拿著明晃晃的刀，兇得很。”

　　沈伯興恨他膽小無用，連什么情況都沒摸到就大呼小叫的，幸好這時沈大也進來了，也顧不得跟夫人行禮，直接開口就對沈伯興道：“老爺，山賊來了，看樣子不下五百人，一來就圍了大院，眼下正四處闖進農(nóng)家，驅(qū)趕著莊戶都往這邊過來了?！?

　　沈伯興心頭咯噔了一下，萬萬沒想到賊子下晌才剛剛踩了盤子，一回頭就摸過來了，讓他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就憑院子里這段日子匆忙組織起的幾十個護院，怕是頂不了什么事，好在現(xiàn)在賊子還沒沖進來，他還有時間安排些事情。

　　他首先就對余青道：“等下我會照之前定下的想法去跟賊人交涉，但結(jié)局如何卻不好說，青兒你幫忙照看一下你伯母還有雪兒，最好找地方隱藏起來，以防萬一。”

　　余青也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下來，事態(tài)緊急，他也不再婆婆媽媽的浪費時間，點點頭就對張氏和沈雪道：“伯母，沈家妹妹，我們先避一避吧。”

　　方才還驚得呆住的張氏這才回過神來，她神色變幻了幾下，卻搖頭道：“我就在這里等，要是老爺出了事，我就算逃得性命又有何意義?！?

　　余青沒想到她與沈伯興如此伉儷情深，見她語氣堅決，不禁把目光轉(zhuǎn)向沈伯興，只見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和雪兒躲起來吧，你們兩個人小，也好隱藏一些。”

　　沈雪驚惶之下沒有什么主意，她向來聽父親的話慣了，于是強壓住心頭不安，跟著余青出了飯廳。

　　沈伯興這才打起精神對薛管事道：“你去把丫鬟仆役都叫住，讓他們不要慌亂，都到夫人這里來集合。”

　　薛管事見沈伯興冷靜如常，心下稍安，連忙領(lǐng)命而去。沈伯興整了整衣衫，對沈大道：“走吧，讓我們?nèi)@望江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