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偶像的瑕疵

　　對面三人似乎嚇壞了，那個被捆的莊稼漢和仆人朝周康石磕頭求饒，口里不清不楚的說著好漢饒命這類的話。而士人老者也很害怕，但沒有跪下來，而是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想求饒但最終沒有下定求決心。

　　搞什么搞嗎？本來還以為要做一回大俠呢，誰知道自己要解救的人竟然向自己求饒，看來對方倒把自己看成了強盜。而那個老頭也太可恨了，問話也不回答。

　　“老頭，問你話呢。為什么要捆綁這個莊稼漢？再不說話，先痛扁你一頓，再扭送官府，告你個販賣人口的大罪?！敝芸凳岣叻重惪謬樀?。

　　“好漢，哦不，高僧。您誤會了，我沒有販賣人口。這個莊稼漢是本州驛站攤派下來的民夫，他和其余民夫是本地官府派來給在下抬輿挑擔(dān)的。只是這些民夫甚為頑劣，還沒有達(dá)到目的地，就逃了個精光，把我的行李都扔得到處都是，估計還遺失了一部分行李。在下老朽了，只能抓住這個沒來得及逃的民夫，先把他捆起來，再去找回那些逃了的民夫，一旦把剩余的路程完成，就放他回去。我并沒有虐待他，只是不讓他逃而已。如若不信，還請大師詢問這個民夫?！崩项^不卑不肯的回答，到底是讀書人，說話很有條理性，三兩句就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周康石對老頭的話相信了大半。這個莊稼漢比老頭和仆人強壯得多，可卻被二人捆了，說明老頭應(yīng)該有官府的后臺。不過還是要詢問一下莊稼漢，把事情搞清楚。

　　莊稼漢說話羅嗦，口音又重，不過所說的基本印證了老頭沒有說謊。但是莊稼漢卻堅持說他們護(hù)送老頭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并沒有偷奸耍滑。

　　這是小細(xì)節(jié)，暫時不用去管他。周康石又問老頭道：“那老人家是官府的人了，您老現(xiàn)在官居何職??？到佶倫州來又有何貴干啊？”先搞清楚對方的底細(xì)再做打算。這老頭看來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從對民夫的態(tài)度就可以看出來。

　　“老朽江陰徐弘祖，并非官府中人，也是一白身。因本地官府土司羨慕中原文化，而聞老朽薄有文才，就發(fā)馬牌讓老朽使用驛站民夫。老朽性喜游玩，聽說西南三省多巖洞石山，與中原大不相同，所以立志在有生之年來粵西（明代稱廣西為粵西，稱廣東為粵東）游歷一番。高僧您也是來這里游歷？聽您口音好象北方人啊?！崩项^竟然跟周康石拉起了家常，極力緩和這種緊張的氣氛。

　　徐弘租，這個名字好熟悉啊，等等，江陰人。啊，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嗎，霞客是他的號，不是他的名，他當(dāng)然不會自稱霞客了。但不會是假冒名人的騙子吧，這種山寨貨在二十一世紀(jì)可是常有的啊。

　　按耐住心里的激動情緒，周康石需要確認(rèn)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徐霞客，于是問道：“老先生你說的有理，不過口說無憑，你把關(guān)碟文書和馬牌等能證明你身份的拿來給我瞧瞧。”

　　老頭有些惱怒，你一個馬賊也配？但他卻不敢表現(xiàn)出情緒，就在身上掏出了文書和馬牌，送到周康石手里。周康石一看，果然是江陰徐弘租，不是冒牌貨。

　　“哎呀，失敬失敬啊。原來您老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老先生啊，您老可是咱們廣大驢友的偶像老祖宗啊。在下多有冒犯，還請老先生恕罪。在下對您的景仰之心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決，又如黃河泛濫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啊?！敝芸凳行┘?，見到這個古代大名人，說話都不太利索了，后現(xiàn)代的詞匯全部冒出來了。

　　馬屁一拍，徐霞客果然情緒輕松下來了，特別是這江水黃河之類新奇的恭維話讓人舒坦。誰不愿意聽好話，沒想到連這個疑似劫道的都知道自己，難道自己真的有這么大的名聲？可能這個小平頭大漢去過江南，自己在江南還是有些薄名的。最主要的是對方對自己沒有敵意，這就好辦了。

　　“壯士過譽了，你是怎么知道老朽的？還有，驢友是什么東西？”徐霞客問道?？磥韺Ψ綉?yīng)該不是個和尚，而且似乎也識字，但老徐卻不知道怎么稱呼對方，看他這個高大雄壯，就稱壯士好了。

　　“在下周康石，早就聽聞您的大名了。您有驚天緯地之才，卻無意科舉官場，真乃名士也。您一生致力于游歷天下考察科學(xué)，是咱大明有志之士的楷模和榜樣啊。驢友啊，西洋蠻夷話。本意是說騎著毛驢游歷的人，也就是個人自己而不是用官府的錢來游歷天下考察的，您就是這方面的高人。”

　　徐霞客聽得連連點頭，自己無意科舉而去游歷，在大部分眼里都是敗家子的行為，只有幾個好友及已經(jīng)去世的老母理解，沒想到在這里還遇到了一個知己。不過說不用官府的錢，自己還是有點慚愧的，這次來西南因為在湖廣遇到強盜，錢財被搶一空，到了廣西還是通過關(guān)系和文才利用的官府的資源。

　　隨后周康石又說起自己的身世，把對王化林說的那套瞎話又重新說了一遍。不過徐霞客卻深信不疑，因為周康石對南洋、西洋了如指掌。說起什么航海葡萄牙、強盜西班牙、紅毛尼德蘭、海盜英吉利、不洗澡的法蘭西頭頭是道。而徐霞客也曾接觸過西學(xué)，當(dāng)年的南京教案自己也是了解一點的。而自己的好友錢謙益的弟子常熟瞿式耜一家還入了教會呢，知道佛郎機不過是個錯誤的叫法。

　　要說周康石還真要感謝當(dāng)初體校領(lǐng)導(dǎo)沒有接收自己，不然自己恐怕現(xiàn)在還是個半文盲了。體校出來的人文化課差得不可理喻，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學(xué)文化課。自己很幸運，接受了正常的文化教育，還考入了非體育藝術(shù)之類的大學(xué)。而自己這近兩年時間，在國內(nèi)外比賽，在空閑時間總是在比賽城市附近旅游，有很多收獲，開闊了眼界。而如果自己是體制內(nèi)培養(yǎng)，成了專業(yè)運動員（中國除了足球籃球等幾項有職業(yè)聯(lián)賽的運動有近似職業(yè)運動員外，其余都是專業(yè)運動員，專業(yè)不等于職業(yè)，區(qū)別相當(dāng)大），出去比賽肯定是受到領(lǐng)導(dǎo)的管制，不會有機會在場外跟外界交流，更不要說旅游了。所以現(xiàn)在跟老徐說說海外的風(fēng)土人情，而徐霞客剛好對這方面有強烈的興趣，一直追問細(xì)節(jié)。兩人一談就是半個小時。

　　“西班牙官府真不是東西，竟然強迫咱們中華子民剪發(fā)，這跟建奴對關(guān)外漢人剃發(fā)有什么分別。豈不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蠻夷就是蠻夷，船炮厲害點也是文化低劣。”

　　“是啊。西班牙人在泰西是最野蠻的，他們?yōu)槭裁茨軓姶笃饋?，就是他們在美洲大陸殘忍滅絕當(dāng)?shù)赝林乐奘a(chǎn)白銀黃金，開采也很容易。咱們大明自正德以后白銀大量流入，絕大部分是西班牙人從美洲掠奪來的，他們用這些白銀購買大明的絲綢等物產(chǎn)，其實西班牙工商農(nóng)業(yè)在泰西并不發(fā)達(dá)，他們以強盜起家的，現(xiàn)在國力已經(jīng)被紅毛荷蘭、英吉利和法蘭西趕超了?！?

　　正在一老一少侃大山，王化林跑過來了，問周康石怎么還不回去拿鐵鍬等工具來掩埋尸體?？吹叫煜伎湍樕质且蛔儯烙嬍锹牭酵趸终f的話。周康石讓王化林帶岑泉回家拿工具，而自己帶著徐霞客以及他的仆人顧行回到小峽谷里，并簡單敘說自己擊殺莫彝和土司兵的經(jīng)過。

　　老徐和顧行看到尸體有些驚嚇，不過很快就鎮(zhèn)定了。徐霞客對周康石以一敵八大獲全勝有些不敢相信，周康石也不介意。叫一個家丁到山坡上去把自己的網(wǎng)球拍拿來，并把網(wǎng)球式的鐵彈撿回來。然后就給徐霞客演示一下自己高超的網(wǎng)球落點技術(shù)，兩人都被這種奇怪兵器的遠(yuǎn)程擊打能力所鎮(zhèn)服。再加上劉志剛在旁邊添油加醋的描述，剛才一場戰(zhàn)斗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而周康石已經(jīng)成了七進(jìn)七出的常山趙子龍了。

　　徐霞客對周康石擊殺莫彝、解救大明赤子的行為表示贊賞，當(dāng)然對殺了幾個土司兵也提出輕微的抗議，畢竟土司兵也是大明子民。周康石哭笑不得，只好解釋，土司兵其實也是真兇，很多勞力就是他們捕獲賣給莫彝的，現(xiàn)在還護(hù)送莫彝回高平，死有余辜。而且，如果自己放了他們，他們回去招來大股土司部隊，自己包含剛被解救的勞力也會被他們抓回去當(dāng)奴隸。放他們回去就是婦人之仁啊，反倒害人害己。

　　徐霞客也點點頭，他其實也不贊成土司制度。周康石跟徐霞客很談得來，決定抱住這個大名人的粗腿，雖然他是白身，可他有名氣，有強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自己一定要利用。雖然這個后世驢友的偶像也有瑕疵，那就是對下層老百姓的不尊重，竟然還捆人，這對在后世接受人人平等教育的周康石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不過考慮到這是17世紀(jì)的明末專制社會，徐霞客這么做無可厚非，也就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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