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成局

　　十月十五，圓月懸空。

　　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月溪河畔，今夜卻是出奇的寧靜，河畔兩側林立的酒肆都早早便挑燈打樣，云陽城里的百姓也都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除了偶爾冒出的野狗，偌大的云陽城內(nèi)沒有半個人影。

　　江湖幫派之爭，只要沒有乘機作亂或者觸犯到朝廷的底線，燧國朝廷一般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到雙方打出一個結果后，再來收尾。

　　刑部與虎穴在天黑前就早已經(jīng)收到命令，沒有任何一名捕快或者虎崽在今夜會在云陽城里出沒，只有四百御林軍在散朝后便立即在皇城前駐守，守著皇城大門以及各大出口，防止江湖人士趁亂混入皇宮。拱衛(wèi)京畿之地的軍隊也在今夜整裝待命，隨時開拔云陽，以防意外發(fā)生。

　　云陽城里燈火闌珊，棲月湖內(nèi)卻是燈火輝煌。青云堂弟子和鯤鵬幫弟子一入夜便陸陸續(xù)續(xù)來到這里，兩個幫派的弟子有意識的各自左右落座，在中央留出一條一張桌子寬度的過道，頗有幾分涇渭分明的感覺。雙方弟子皆是隔著過道怒視對方，但在來此之前都受到約束，彼此都還算克制，沒有立即大打出手，等待著青云堂幫主霍家駿和鯤鵬幫幫主三公子的到來。

　　棲月湖內(nèi)劍拔弩張，直到接近子夜，身材魁梧的霍家駿才帶著拜把子七兄弟中僅剩的老三徐克安與老五周童來到棲月湖?；艏因E剛走進棲月湖，青云堂弟子立馬全部站起來，眼中露出興奮神色。

　　“三公子是架子太大還是膽子太小，到了這個時候還縮頭縮腦不敢露面？”霍家駿穿過中央的通道，走到最里面撿了個凳子坐定，然后不慌不忙掃視了一圈在場眾人，方才開口說道。

　　“哼，難不成三公子還要先來等你？候著吧！”鯤鵬幫副幫主路輕武來到霍家駿相鄰的桌子，一只腳大大咧咧的踏在凳子上，嘴里叼著草根，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印?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和我們老大說話！找死！”徐克安怒拍桌子，十幾天里一直憋著一股怒火的徐克安殺氣騰騰的站了起來，目光直勾勾盯著路輕武，恨不得將他生撕活剝。青云堂的弟子也跟隨著拍桌子站起來，沖著鯤鵬幫弟子吼罵。

　　“你還真說對了，我今天就是找死，怎樣！”路輕武歪著嘴，斜著眉，一副你打我的樣子。鯤鵬幫弟子同時也悉數(shù)站起來，隔著過道與青云堂弟子對罵。

　　不知是誰先抄起板凳扔了出去，瞬間場面演變成一場扔凳子大戰(zhàn)。

　　“干什么！都給我住手！”周童一把抓住一根飛向霍家駿的凳子，輕輕一捏，凳子碎裂成片，隨后一聲雷霆怒吼，大吼中暗含武道氣機，在場所有人被這雷霆一吼震懾，耳中都是嗡鳴不止。

　　周童雷霆一吼，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愣在當場。

　　若非依附的宮中那位大人物的安排與叮囑，霍家駿哪能受此屈辱還忍氣吞聲，若非正主一直沒有現(xiàn)身，霍家駿早就動手將眼前這群人一個不留的殺掉。

　　“路副幫主，霍某帶著誠意而來，三公子為何遲遲不現(xiàn)身，難不成鼎鼎大名的三公子竟然是膽小鼠輩。”霍家駿見周童喝止在場所有人，冷冷道，“既然三公子不敢來，那霍某和青云堂兄弟就暫不奉陪，來日我們再見分曉。”

　　霍家駿說完，打算起身離開。

　　“霍幫主，連口茶都不喝就走了，未免讓江湖朋友笑話三公子有失待客之道，不如同飲一杯，再走也不遲?！?

　　話音落，在場所有人循聲望去，棲月湖大門出現(xiàn)兩道人影。前者貂衣大氅，玉冠錦帶，氣度出眾，儀表非凡，隱隱有卓爾不群之姿；跟著他一起的是一名老仆，雙手交叉袖中，低首垂眸，謙卑恭敬。

　　來人正是煥然一新的云瑾深，鯤鵬幫眾人隨即爆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呼喊三公子的聲音。

　　“收拾一下，還真有點有模有樣。”云錦歆藏身二樓的一間單間里，聽到下面突然爆發(fā)出來的呼喊聲音后悄悄打開窗戶，露出一條縫隙向下看了一眼云瑾深，自言自語。

　　“公子，要是他們兩幫打起來了打壞了東西，奴家要去找誰賠去？”云瑾歆身旁的中年婦女搓著手，言語中透露著擔憂。

　　“哈！這可是決定今后云陽城江湖格局的大事，說不定還能影響到……”云瑾歆露出開心的笑容，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你卻還在擔心打壞了東西沒人賠。”

　　“弄壞了東西當然要賠，這和欠債還錢一樣天經(jīng)地義?！敝心陭D女生怕沒人賠償，有些著急道。

　　“天經(jīng)地義！哈，天經(jīng)地義！”云瑾歆自嘲般的笑了笑，開口安慰道，“放心，有人賠的?！?

　　云瑾歆不再和中年婦女糾結這個問題，回頭繼續(xù)觀望樓下發(fā)生的事情。

　　三公子一馬當先，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踏入棲月湖，不疾不徐的走到霍家駿旁邊坐下，旁邊手腳麻利的鯤鵬幫小弟立馬奉上茶水。

　　“三公子大名響徹云陽，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被艏因E冷冷道，盯著云瑾深的眸子殺意漸濃。

　　當云瑾深出現(xiàn)在棲月湖大門時，霍家駿早已經(jīng)認出他。宮中那位的命令是只要死的不要活的，霍家駿也故意沒去點破云瑾深的皇子身份。江湖斗毆，刀槍無眼，誰管你的身份是什么，即便到時候真有人追究起來，也能以不知道三公子真實身份為由推脫，再加上宮中那位的擔保和庇護，霍家駿少了后顧之憂，只要今夜能殺掉眼前的三公子，將來必然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種恭維的話，為何從霍幫主嘴里說出來反而如此刺耳？”三公子端起茶杯淺抿一口。

　　“可能因為是霍某第一次說這種話，還不太習慣?！?

　　“那以后霍幫主說這種話的時候就多了，可要多多練習一下，畢竟降了本公子以后，霍幫主就不能再以幫主自居了?！比雍敛豢蜌獾卣f道。

　　脾氣火爆的徐克安怒目而視，眼見就要動手，被霍家駿伸手攔住。

　　“三公子敢親自現(xiàn)身前來，讓霍某刮目相看，不過三公子要青云堂降，就不怕一口吃成個胖子？”

　　“本公子胃口好得很，青云堂不過是道開胃菜，正餐還在后面?！?

　　“開胃菜？”霍家駿冷笑道，“那也得三公子今日能吃下青云堂再說。”

　　“霍幫主為何擔心本公子吃不下？”三公子問得輕描淡寫。

　　“那是因為，霍某要借三公子頸上人頭一用！”

　　霍家駿話音甫落，雷厲一掌直接拍向三公子腦門。徐克安與周童也幾乎同時出手，分別襲向一副痞子模樣的路輕武與恭敬站在三公子身后的孫祿福。

　　龍?zhí)端?，青龍塔?

　　圓月如梭，月光如沙，靜靜灑在九層佛塔。

　　“你們這些智者謀士，怎么都老喜歡往這么高的地方的站？爬上來累死我了！”歐陽沐爬上青龍塔塔頂，故意做出一副累得受不了的樣子，彎腰雙手撐著膝蓋，低頭大口喘著粗氣。

　　“又沒人請你來，你自己要來還能怪別人。”迎風而立的蘇燼翼對于歐陽沐故意的裝模作樣視若無睹。

　　“素素見過小師叔?！焙谝潞谂鄣呐右姷綒W陽沐，喊了一聲小師叔，彎腿做了一個萬福。

　　“蘇燼翼，你好意思這樣欺負我們天衍閣的后輩？好歹我也是小師叔，總不能就這么看著你欺負我的師侄女吧?！睔W陽沐來到兩人中間，沖著蘇燼翼挑了挑眉毛，然后站在塔頂邊緣舉目俯視整個云陽城，望向燈火通明的棲月湖方向。

　　“小師叔，這一局是素素與蘇燼翼的局，還望小師叔成全?！焙谂叟诱f罷再次沖著歐陽沐福了福。

　　“不怕被欺負？”歐陽沐問。

　　“能與夜武少司命成局，也算是素素的榮幸，最終輸贏暫且不論。若能贏，自然是給天衍長臉；若輸了，也當是給素素一個教訓。若小師叔想助素素，不如等這局之后再出手與蘇公子對局也不遲?！彼厮剌p言細語道。

　　“自信滿滿，那我可就撒手不管了。”歐陽沐說著轉向蘇燼翼，“我這個不成器的師侄女，如何？”

　　“若自信也能算是一種實力，她也就只剩下這一點拿不出手也上不了臺面的實力?！碧K燼翼不屑于顧地說道。

　　“你還真是不懂憐香惜玉?！睔W陽沐笑了笑，話音落時卻突然皺了皺眉頭，瞥了一眼素素。

　　“那不知道這樣做，能否改變蘇公子對素素的看法?！彼厮販\淺一笑，隨即虛空震蕩，空間如水波一般蕩開，兩名蒙面黑衣侍者從虛空中沖出，直取蘇燼翼。

　　“天真！”蘇燼翼負手而立，絲毫沒有理會飛撲而來的黑衣侍者。

　　只見一抹流光在兩名侍者咽喉一閃而逝，兩名侍者在空中如斷線風箏跌落。虛空震蕩，流光從黑暗中再次出現(xiàn)直逼向素素。

　　歐陽沐臉色一變，瞬間閃身，手中竹條閃電般直刺而出，替她擋住逼命流光。陰影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流光剎那間炸開一片，直接罩向秦素素的面龐。歐陽沐不敢大意，右手手腕一轉，竹條翻轉如快速旋轉的風車，將刀光悉數(shù)擋住，同時左手一掌拍向一旁的蘇燼翼。

　　歐陽沐手中擋下刀光，同時陰影如水波般蕩開，一道欣長身影出赫然出現(xiàn)在蘇燼翼面前，反手一揮，輕松將歐陽沐的磅礴掌勁擋下。陰影中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已是欺身撞入歐陽沐懷中。

　　歐陽沐向后一彈，整個人倒飛出去拉開與對方的距離，彈開時不忘踢出兩腳，踢開對方劃過來的一抹刀光。歐陽沐退得快，黑色陰影進得更快，瞬間就來到歐陽沐身后，凌厲刀光斬向歐陽沐脖子。

　　“怎么，你還不動手幫忙，是在思考我只是在掠陣還是真的如傳聞中那樣不通武道?！碧K燼翼看著素素，臉上露出讓人難以揣度的笑容。

　　秦素素心中所想被蘇燼翼猜中，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中盤算思索。

　　歐陽沐與黑影交手并未落于下風，暫且不需援手，天衍閣的情報曾指出夜武少司命蘇燼翼不通武道，但情報也明確指出該情報的可信度不足五成。如果蘇燼翼不通武道，現(xiàn)在正是殺他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但如果蘇燼翼不通武道的話，他有膽量只帶一人便來會面？還是說他另有安排高手暗中保護？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蘇燼翼深藏不漏，若他現(xiàn)在是在誘敵，一旦將后手的安排全部用來擊殺蘇燼翼，萬一失敗了，只怕秦素素與歐陽沐都要死在這里。

　　蘇燼翼越是氣定神閑，秦素素越是難以決斷。

　　“哎喲！”正在與黑影交手的歐陽沐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原來是腳底打滑，重心失衡險險要摔倒。

　　“退！”

　　聽到歐陽沐的失聲驚叫，蘇燼翼突然開口喝住陰影，語氣斬釘截鐵。正要借機下殺手的黑影迅速收招，蜻蜓點水般在空中一點向后退開，身體跌入陰影之中，如同掉入水中般融進陰影。

　　“哎呀，沒騙到，可惜了?！睔W陽沐蓄勢反擊的雙掌沒能拍出，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

　　“我不相信你會在生死相搏的時候會犯下這么致命的錯誤?！碧K燼翼看了看秦素素，“反而是你這位師侄女，出人意料的沉得住氣，可惜錯過了殺我的機會。”

　　“殺你的機會？我都沒能找到這樣的機會，我這個不成器的師侄女再蠢，也不會蠢到把勝負手全壓在你不通武道這一點上。這條真假難辨的情報，是不是你故意放出來的還有待查證?！睔W陽沐整了整因為打斗而弄亂的衣衫，拍了拍手走到兩人中間，“影遁與影舞流，夜武年輕一輩中有如此身手的人，是楚拓吧。把他帶在了你的身邊，云瑾深那邊要如何處理？”

　　“楚小月讓我替她出口氣，我要找回場子就只有帶上楚拓來了。云瑾深那邊，有沒有楚拓出手幫忙都無所謂，你以為僅憑霍家駿與他兩個拜把子兄弟就能殺掉云瑾深？”

　　“這么有把握，我真想看看云瑾深如何從當年靠一雙鐵掌在云陽打下一遍天的霍家駿手上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