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亡的感覺

　　戰(zhàn)前動員都是非常有煽動性的，孫主任雖然是步兵分隊指揮專業(yè)出身，但是看那些政工干部講話看得太多了，隨口抄來幾句，居然也像模像樣的。

　　看著眼前一張張年輕的臉孔，孫主任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同志們，這次越南鬼子是要來真的了，前線的同志壓力很大，給養(yǎng)跟不上，仗就沒法打，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把給養(yǎng)送上去。你們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了，身上背的彈藥箱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說，我只說一句，黨和人民考驗?zāi)銈兊臅r候到了。”

　　十幾個年輕的戰(zhàn)士異口同聲的說：“請黨和人民放心，保證完成任務(wù)?！?

　　孫主任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家還有沒有什么問題？”

　　“沒有！”，“有！”

　　在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沒有”之中，這聲“有！”顯得格外刺耳，孫主任皺起了眉頭：“高山，出列！”

　　隨著他的話，一個二十三四歲，身高178公分左右的年輕人大步跨出了隊列，標(biāo)槍般的站到了隊列的最前面，黑黑的皮膚，兩道劍眉又黑又濃，臉上淡淡的一道粉紅的傷疤，更顯出一絲男人氣概，身上的迷彩服標(biāo)志著這個人并不希望自己僅僅是一個軍工。

　　孫主任的眉頭皺得更重，哼了一聲：“高山，你有什么話要說？”

　　“主任，我可以背五箱彈藥，如果組織需要的話，我可再多背?？墒牵瑸槭裁匆幌湟膊蛔屛冶?？”

　　“你這次的任務(wù)，是護(hù)送江曉燕同志平安的到達(dá)陣地，不是運(yùn)送彈藥?！?

　　“報告，我拒絕接受這個任務(wù)?！?

　　孫主任黑下了臉：“高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是一名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無條件的服從命令，你懂不懂？”

　　“報告，我懂，但是我不想護(hù)送這個人?！?

　　“原因？”

　　高山咬了咬嘴唇，大聲道：“報告，沒有原因?！?

　　孫主任終于忍不住要發(fā)火了：“好你個高山，抓舌頭的時候，你敢開槍把舌頭打死，現(xiàn)在又敢違抗軍令，你別以為我不敢關(guān)你的禁閉?！?

　　“如果主任要關(guān)我禁閉的話，我接受，但是這個命令我拒絕接受。”

　　“不行，今天你必須無條件的把江曉燕送上陣地，如果少了一根頭發(fā)，我唯你是問?！?

　　高山緊緊抿著嘴唇，一語不發(fā)，看樣子是要頑抗到底了。

　　江曉燕向高山怒視了一眼，大聲道：“報告主任，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你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山和我是一個大院里長大的，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同學(xué)，高中畢業(yè)之后，我們兩個又一起當(dāng)兵，我們兩個都想考軍醫(yī)大學(xué)，后來考軍校的時候，我上了軍醫(yī)大學(xué)，他上了陸軍學(xué)院，他就認(rèn)為是我擠了他的名額。”

　　孫主任啼笑皆非，想不到普普通通的一次護(hù)送任務(wù)，居然引出了*之間的名利之爭：“這是你們兩個的私事，不是他不去的理由，我說怎么剛才集合的時候，看你們兩個有點(diǎn)不對勁呢，原來還有這么一個故事。高山，你記著，在大院里，你們是少爺，是太子爺，但是在這里，你們就是軍人。是軍人，就要執(zhí)行命令，沒有什么條件可講，聽到了沒有？”

　　高山咬著牙回頭看了看江曉燕，江曉燕也不甘示弱，目不轉(zhuǎn)睛的和他對視。

　　孫主任搖了搖頭：“你們這些人，平時自詡將門虎子，處處覺得高人一等，今天我把你們兩個分到一起，我看看兩個將門虎子到底能給我們帶來一個什么樣的驚喜。高山，我知道你被你們團(tuán)長下放到這里，一直很不服氣，你不是一直想要重返戰(zhàn)場嗎？今天我就給你一個機(jī)會，看看你這個偵察排長到底是龍還是蟲，自己上陣地不算本事，把這個累贅帶上去才算你有本事?！?

　　高山心里一動，下了半天的決心，終于認(rèn)命了：“好吧，我送她上去。”

　　孫主任嘿嘿一笑：“這才像話嘛。”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江曉燕是主動要求到陣地上搶救傷員的，單憑這一點(diǎn)，就難能可貴。我向你保證，完成這次任務(wù)，我跟你們團(tuán)長求求情，讓他把你殺舌頭的事壓下來，到時候你又可以回去當(dāng)你的偵察排長了?！?

　　高山眼中亮光一閃：“真的？”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xiàn)了?！?

　　“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wù)?！?

　　“嗯，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好了，你們?nèi)ヮI(lǐng)裝備去吧?！?

　　軍工的裝備不像戰(zhàn)斗部隊的裝備那么多，有的甚至連槍也沒有，江曉燕不服氣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孫主任不經(jīng)意間使用的“累贅”那個詞深深的刺激了她：“等著看吧，我一定要讓你看看，我們就是將門虎子。”

　　過不多時，高山沉著一張臉，背著兩箱子彈搖搖晃晃的走到她身邊：“準(zhǔn)備好了沒有？準(zhǔn)備好了就要出發(fā)了。”

　　“你不是不用背彈藥嗎？”

　　“不背彈藥，難道背你?。磕芏啾骋幌涫且幌?，婦人之見?！?

　　江曉燕氣得珠淚盈盈，咬著嘴唇喊道：“高山，你……”

　　“我什么我？”看著她的樣子，高山感到了一絲快意，變戲法一樣從背后掏出來一個手雷握在右手里，左手向江曉燕的胸口伸去。

　　江曉燕驚叫一聲，捂著胸口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你跑什么跑？雖然你長得漂亮，但是我對你還提不起興趣?！备呱揭贿呎f著，一邊抓住她的衣襟，將那個手雷掛在她的胸口，又試了試?yán)喂坛潭龋昂昧?，出發(fā)吧?！?

　　江曉燕臉一紅：“流氓，你為什么在我胸口掛這么一個東西？”

　　聽她管自己叫流氓，高山不怒反笑，背著那兩箱子彈向大伙集合的地方走去，一邊走一邊緩緩的說：“這個是光榮彈，如果你要被越南人活捉了，就把這個拉響吧?！?

　　他說得很平靜，就好像在向江曉燕介紹一只貓一只狗的品種一樣，江曉燕聽了，卻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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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中的群山安靜而詭異，就好像一只只猛獸一樣注視著這十幾個穿梭在崇山峻嶺間的軍工，遠(yuǎn)處偶爾傳來一陣陣槍炮聲，提醒著江曉燕，這里其實(shí)是一片由熱血染紅的土地。

　　鋼盔后面都涂了一層磷粉，這樣可以讓后面的人看得清楚一點(diǎn)，免得走錯了路，江曉燕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的抓著高山的后襟，生怕一不小心走丟了。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勉強(qiáng)也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雖然后來考軍校弄出一些不愉快，但是畢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高山默許了她這個看起來非常親密的動作。

　　兩個人都非常要強(qiáng)，本來部隊里大多數(shù)的軍官都是從士兵里直接提干的，但是他們非要憑自己的實(shí)力堂堂正正的考上軍校，這是他們和普通的*不同的地方。也正因為太要強(qiáng)，讓高山對江曉燕擠了自己上軍醫(yī)大學(xué)的名額一直耿耿于懷，說話也冷冰冰，硬梆梆的。

　　“再往前走不到一公里，就到越軍的封鎖線了，你到時候可得跟緊了，一定要一口氣沖過去，要是慢一點(diǎn)的話，你老爹這輩子可就別想抱上外孫了。”

　　江曉燕啐了一口“烏鴉嘴，你就不能說點(diǎn)好聽的？”

　　“在戰(zhàn)場上，哪有什么好聽的不好聽的？一個字，拼；兩個字，玩命。不是玩別人的命，就是玩自己的命?！?

　　江曉燕嘆了一口氣：“我在野戰(zhàn)醫(yī)院，看到不少傷員，本來可以活下來的，可就是因為送來晚了……”光顧著說話了，沒有留心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摔了一跤。

　　高山吃了一驚，俯身問道：“你沒事吧？你走路怎么不長眼睛？絆了一塊石頭，算你走運(yùn)，要是踩到地雷，你把我們都得害死?！?

　　江曉燕捂著嘴，疼得直冒冷汗，也顧不上和他斗嘴，咬著牙說：“我的腳好像扭了?！?

　　“你真是麻煩?！备呱胶莺莸闪怂谎郏阍谶@里等著，我去給你砍根樹枝拄著。說著，將背著的子彈箱卸下，從腿上拔下一把匕首，跳到了路旁。

　　江曉燕心中一陣恐懼，單腿跳著跟了上來：“你……你別離我太遠(yuǎn)，我害怕?！?

　　“就你這個熊樣還上前線，去了也是給你老爸丟人，也是給我們大院……”江山正想損她幾句，忽見前面火光一閃，接著“轟”的一聲，一個軍工被炸成幾截飛了起來，接著從路旁的密林里射出了幾道火舌，卷向這些軍工。

　　“媽的，越南人，快臥倒！”高山一個餓虎撲食將江曉燕撲倒在地，抬起頭正想觀察一下對方的火力情況，忽聽得一聲尖嘯，一枚火箭彈在身旁幾米處爆炸，在江曉燕的驚呼聲中，兩個人被爆炸的氣浪卷得飛了起來。在那一瞬間，高山只覺得眼前一黑，好像有一股力量要把自己撕裂一樣，身上的衣服都化成了碎片。

　　“媽的，大風(fēng)大浪都闖過來了，想不到在這個陰溝里翻了船?？磥砦沂且淮@里了，真的要死了？怎么好像整個身體都要被扭曲了一樣？死亡的感覺真不好受?！?

　　失去知覺前的唯一知覺就是左手緊緊的抓著江曉燕的手腕，不管于公還是于私，保護(hù)江曉燕都是他的任務(wù)，他不想讓人說自己是虎父犬子，連這么簡單的一個任務(wù)都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