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總要有個盼頭

　　舉著簡陋的護盾，推著同樣簡陋的云墻，扛著竹制的梯子，就這么密密麻麻的向著九真城沖來。

　　只不過盞茶的功夫，九真城下就布滿了悍不畏死的衣著各異的土人。嘴里喊著馮君巖聽不懂的聲音，冒著城墻上的箭雨，不顧生死一點一點的靠近城墻。

　　“放箭，放箭，給我放箭。把石塊都砸下去。金汁，沸水都給我往下倒。不許后退，區(qū)區(qū)土人罷了，有甚擔心？誰要膽敢后退一步，休怪我刀下不留情?！编噯柼嶂?，在馮君巖背后，沿著城墻不停的發(fā)號施令。一百人守著五十米的城墻，算起來不大，卻是異常艱難。一個明顯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少年，受不了這墻下密密麻麻不斷攀爬近前的土人的壓力，整個人如發(fā)了瘋一般的想要逃下城墻，還好在鄧問的刀就要加諸身上之前，就被同族的人死死地摁住，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金汁，是古代的戰(zhàn)爭利器。由人或動物的糞水煮沸而成，被燙傷之后，極易感染，感染者藥石無醫(yī)，可以說是一種古代的生化武器，極為恐怖。城上的人居高臨下，每次金汁和沸水倒下，都要想要通過梯子攀繩爬上來的土人從半空中捂著臉或頭從墻上干嚎著摔下去。

　　校尉的一千人軍士并沒有動用，現(xiàn)在都在城下修整，此時站在城墻上的，就是馮君巖這般新到的各地青壯，傳說中的府兵。只是守城的第一天而已，還用不上真正的軍士。是的，用不上。

　　馮思冀和劉念齊兩人對眼前的場面并不顯得驚訝，帶著兩族的青壯，有條不紊的往城下扔著石塊，倒著金汁熱湯。族中僅有的數(shù)把強弓，也吝嗇的向城下發(fā)射著箭雨。城里的武庫沒有剩下多少武器了，本來應該武備充足的九真府庫，臨戰(zhàn)居然只有不足往日三分之一的軍需，經(jīng)過前四天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使用了大半。

　　九真城的軍需官在土人攻城的前一天就被憤怒的郡守砍了，可是失去的軍械卻不可能再找回來。原本裝備簡陋的各地青壯，并沒有能得到原本應該得到的武器，幸虧眾人來時多多少少都備有自己的武器，臨戰(zhàn)倒也勉強的人人手上都拿著一把環(huán)首刀或長槍，雖然是老破生銹的。

　　馮君巖被馮思冀和劉念齊死死地護在身后，只能力所能及的幫著守城的隊伍給燒水的大鍋添著材火，令人發(fā)嘔的糞水味隨著水溫的升高而氣味也來越濃，令馮君巖幾欲干嘔，可還是活生生的忍住了。

　　你死我活的時候，區(qū)區(qū)臭味已經(jīng)沒時間顧忌了。

　　箭雨一波一波的從城下飛上來，守城的人一邊防備著隨時飛來的箭雨一邊往城下扔著石塊木頭，從馮君巖身后，馮兵接了自家族長的命令，手里拿著一個木制的盾牌，正老老實實的保護著自家的少族長。為此臂上還被城下飛來的箭支射了一箭，好在土人的弓箭威力不大，馮兵身上又穿著麻衣，只是被傷了皮肉。

　　城門早已被堵死，攻城的土人用推著巨木把此時已經(jīng)被撞的扭曲的鐵木城門咚咚作響，連城墻上的馮君巖也能從國中晃動的水波里感受到那巨大的沖擊力。

　　一家云梯搭了上來，馮思冀帶著數(shù)人把正沿著云梯往上爬的土人掀下去之后，再一次催著族人把能用的東西都往城下仍。城上城下都一樣的殺聲起伏，哀嚎四起。

　　戰(zhàn)爭是社會進步的最大動力，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林邑土人雖然地區(qū)蠻荒，經(jīng)濟文化科技都不能與漢人相比，但是數(shù)百年的時間，流落到林邑扶南的漢人也給兩地帶去了較為先進的技術(shù)，促進了當?shù)氐陌l(fā)展。同時林扶聯(lián)軍中，為其謀劃的漢人也不在少數(shù)。面對守備空虛的九真城，準備充分的土人有著極大的優(yōu)勢。

　　短短半個時辰，就有一波土人從梯上攻上了城墻。守城的青壯，看見土人出現(xiàn)在城頭，都不要命的往土人所在的地方趕去，想要把上得城墻的土人給趕下去。如果讓他們在城上站穩(wěn)了腳跟，后面的土人就會源源不絕的上得城墻，九真城也不用再守了。

　　城下的土人見得本陣有人登上了城墻，都興奮地呼啦啦的喊著向著被突破的地方進攻，眼看著形勢更加危急，城下一直在等待的軍士終于出現(xiàn)在城頭，短短數(shù)十息的時間，就讓一直堅守在城頭的土人，含恨而終，倒地身亡。

　　攻勢一直進行了兩個時辰。攻城的隊伍換了一批又一批，猶如車輪戰(zhàn)般，把原本打算留作奇兵的一千軍士，僅僅是在敵人的第一次進攻，就不得不全都輪流上了城墻上。

　　趁著戰(zhàn)斗結(jié)束，所有人開始進食。一早上的戰(zhàn)斗使得所有人都精疲力盡，可是卻不敢有任何的松懈，生怕城下的人再來一次進攻。

　　沾了鄧問的光，馮劉兩家守得地盤正好處于城墻的棱角之處，所以盡管早上的戰(zhàn)斗危急時刻不少，卻是沒有被攻破。不過就算是這樣，兩家還是各有一人被流棘射死了，受傷的更是有十數(shù)個之多。

　　“啊父，十一哥他?！瘪T君巖站在馮思冀的身邊，看著被靠著墻上氣息微弱的口吐鮮血的人，不敢相信的扯著馮思冀的衣袖。

　　“被流棘傷了心肺，沒救了?！瘪T思冀蹲下身子，雙耳靠近馮十一，想要聽清他最后的遺言。

　　“族，族長，你，你說，我們，我們真的能回，能回到關中嗎？”

　　“會的，一定會的，我們一定會回去的?！瘪T思冀握住嘴里說一句話就吐一口血的馮十一，雙目發(fā)紅。馮十一今年才十八歲，原本今年就準備成親了，可是沒想到第一個離開的就是他。

　　“族長，關中，關中，長安不會再像我們這里需要每時每刻都拼命的對不對？也不會有土人敢來搶我們種的東西的對不對？”

　　“對，在關中不需要像現(xiàn)在這樣拼命，也沒有人敢來搶我們的東西，因為我們是卻匈奴七百余里的大秦，我們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大漢，我們只需要三十六人就能殺其王，斬其頭，沒有人敢來搶我們的東西?！?

　　馮思冀見馮十一其余越來越弱，說話也越來越激動。

　　“我，我相信，族長不會，不會騙我。阿，啊母，就勞煩你還有族人照顧了?！闭f完這句話，馮十一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馮思冀用手輕輕地合上馮十一的雙眼，站起身來，就讓人把馮十一給抬了下去。

　　“啊父，你為什么要...”馮君巖站在馮思冀身邊，聽著兩人的對話，看著人把馮十一的尸首抬下城墻，很是不解。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想問我為什么要騙他對不對？”馮思冀看著欲言又止的馮君巖，轉(zhuǎn)過頭來。

　　“十一哥已經(jīng)剩最后一口氣了，為什么不告訴他真相？”

　　“真相？什么是真相。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是，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你只要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好了?！瘪T思冀打斷了馮君巖想要繼續(xù)的言語。

　　“啊父，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們不能總活在過去?！瘪T君巖感覺馮思冀有點自欺欺人。

　　“那你要我說什么？以后嗎？還是想要我告訴他事實？告訴他大秦大漢都是假的，現(xiàn)在長安沒了，關中也不屬于我們了？還是你想要我告訴他我們根本就回不去，也沒有必要回去了？”馮思冀顯然心情激動，語氣也變得激烈了。

　　馮君巖無言以對，讓臨終者帶著希望走，誰也說不出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啊父不是不敢面對現(xiàn)實的人。只是人總要有個盼頭，何況是我們這些流落西南數(shù)百年的人?！?

　　“走吧，趁著土人還未開始進攻，先填飽肚子。惡戰(zhàn)才剛剛開始。”語氣一轉(zhuǎn)的馮思冀，從族人手里接過一碗稀飯，遞給出神的馮君巖，自己拿起一個胡餅放進了嘴里，不再言語。

　　土人軍帳，進攻了一早上的土人頭領，聚在一個正商量著對策。

　　林邑扶南兩國雖是國家，國內(nèi)卻是由眾頭人，洞主等部族首領所組成。此次進攻晉國，由林邑國新任國主范胡達帶領林邑扶南聯(lián)軍共計十十萬人等，趁晉國兵力空虛之際，接連占領日南九真?zhèn)z郡，真可謂是勢如破竹。此時身材矮小，頭上戴著骨飾的范胡達正坐在主座之上，看著下首數(shù)十個各領軍的首領。

　　“今日已是四日，九真仍不能破？眾位可有和辦法?！狈逗_年三十余，去年殺了他主張與大晉修好的哥哥登上王位，卻是野心勃勃的想要向北擴大國土，進犯中原。趁著晉國帥兵北歸之時，進犯日南九真，連日來一路勢如破竹，近日被堵在九真城外不得寸進，卻是心有不甘。

　　“大王，今日兒郎們分為數(shù)批攻城，晉人疲于奔命，若非晉人弩箭兇猛，此時城破多時。只要我們明日繼續(xù)攻城，必定能下?！?

　　范胡達剛一說完，下首一四十矮壯漢子卻是站了出來，此人正是范胡達的的手下最忠心的大將，胡樹。

　　“恩，你說的沒錯?！毕肫鸾袢詹铧c就能破城的事情，范胡達也是微微頷首。

　　“不過，雖然此法可用，兒郎們的性命卻是不能白白丟掉。可還有他法？”

　　“大王，我有一計，定可讓晉人投鼠忌器，九真城必定能破。”

　　下首人中，卻是走出一個儒生，從衣著看就與他人不同。此人卻是范胡達的首席謀士，漢人盧他，年不過三十多，長的卻是鷹視狼顧。范胡達能奪得王位，甚至此番出兵晉國，可是說全是此人謀劃。

　　等盧他說完計謀，在座的都不由得拍手大好，同時也在心里微微發(fā)寒。漢人的讀書人果然夠狠，對付起自己人來肆無忌憚。這種人以后還是要小心相處，不能交好，也萬萬不能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