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呂西普斯

　　第二天，泰奧弗拉斯托斯帶亞歷山大去雅典城里游玩，同時去一趟呂西普斯那里，亞歷山大要去認識一下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雕塑家。

　　這是亞歷山大第一次來到雅典，童心未泯的他對這里的一切都非常好奇，雅典城的主色調(diào)是白色，雖然沒有21世紀那些都市的五彩繽紛，但對于亞歷山大這樣的人來說，這種風格更讓他喜歡。在這里，他的心靈能得到長久的寧靜，到處是讓人驚嘆的雕塑和愛奧尼亞式風格的建筑。歐洲文明源于希臘，然后再傳到羅馬，從而影響了整個歐洲，建筑風格歸根結底也是由羅馬率先模仿自希臘。這些美好和諧的景象永遠鐫刻在了亞歷山大的腦海里。然而，作為民主典范的雅典，如今由于卡山德勢力的介入已經(jīng)變成了僭主政治體制，亞歷山大不能太過張揚，以免暴露身份。由于距離呂西普斯的住處很遠，兩人就聊了起來。

　　“亞歷山大，你知道是什么創(chuàng)造了這一切嗎？”

　　“就算我不說，你也一樣會告訴我，不是嗎？”

　　“呵呵，小子，這么快就已經(jīng)會揣摩我的心思啦！”泰奧弗拉斯托斯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是自由使得沒一個人能夠表達自己的思想，進行發(fā)明創(chuàng)造，進而孕育出偉大的作品。你看，在理想的國家里，所有人都能夠在年輕時有道德地順從之后，在年老時有道德地發(fā)號施令。在法律保護之下的成千上萬的公民平等地生活著，這些保護賦予每一個應該得到它的人以榮譽，也調(diào)節(jié)著公民之間的貨物交換和貿(mào)易來往，懲罰犯了錯誤的人，并對他及時進行糾正。這樣的一個集體，并不像在馬其頓這樣是靠血緣、家庭、部落來維系的，而是靠法律，在法律面前所有公民都是平等的。法律對個人的缺點和不足進行糾正，限制糾紛和競爭，獎勵敢于做事和表現(xiàn)突出的人，鼓勵強者，支持弱者。在這樣的社會里，卑微和貧窮并不可恥，可恥的是那些不為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而做出努力的人。”

　　“人類任何的政治體制都不是完美的，而希臘城邦制度有一個巨大的問題：戰(zhàn)爭。有很多希臘城市盡管在內(nèi)部實施民主體制，但是他們企圖戰(zhàn)勝其他的城市，從而確保自己擁有最富有的市場、最富饒的土地和最有利的同盟。這便導致了連綿不絕的戰(zhàn)爭，這些戰(zhàn)爭消耗了他們的實力，并使希臘人的敵人波斯人從中獲利。所以波斯的威脅始終煩擾著希臘各城邦?！?

　　“你說的沒錯。像你父親這樣的君主，可能會為調(diào)解這些糾紛和內(nèi)戰(zhàn)的中間人，他可以用統(tǒng)一的思想戰(zhàn)勝分離的種子，凌駕于各派勢力之上，充當仲裁和風向標的角色。曾經(jīng)我和亞里士多德都對你父親懷疑過，也失望過。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何嘗不是用心良苦呢，既要把希臘文化傳播到世界各地，又要讓希臘化的馬其頓人和當?shù)厝撕椭C相處，也只能適當尊重當?shù)氐娘L俗文化，其實這樣也避免不了矛盾，但他已經(jīng)做的很不錯了?！?

　　“父王一直都是亞里士多德的好學生，他從來沒有偏離老師所教授的正道，只是作為一個帝王，他做的事是很多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是啊，安提帕特徹底征服了希臘，使其成為臣屬，這讓我明白了一切。你父親一直都非常尊重希臘民主制度，讓它保持獨立完整，他讓希臘軍隊一起遠征，并且獲利頗豐，而其他人根本做不到。而昨天你深深打動我的，就是你也有那顆尊重偉大的希臘文明的心。這就是我的想法，為了這個目的，我答應了你的請求，否則，誰也沒有足夠的錢買下泰奧弗拉斯托斯，你祖父當年也沒辦法買下亞里士多德?！逼鋵崳瑏喞锸慷嗟略缇桶l(fā)現(xiàn)你父親的身上同時存在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他具有永不滿足的好奇心，給老師提出了無數(shù)問題，而且還會唱歌和繪畫，會背誦埃斯庫羅斯的悲劇；而另外一個則是瘋狂而野蠻的戰(zhàn)士，是無情的毀滅者，在打獵、跑步、戰(zhàn)斗練習中，亞歷山大的這種傾向很明顯，他的左眼深處那種不安的陰影就好像世界誕生最初的那個混沌之夜。所以亞里士多德感到，要教給亞歷山大的東西還很多，而且必須對他那令人生畏的能量進行疏導，為他指出一個終點和目標。他要使這個出生在野蠻而兇殘的戰(zhàn)爭中的軀體，具有一種能夠制訂計劃并且將這個計劃付諸實施的政治思想。只有這樣，他才能完成自己的這個作品，就像呂西普斯那樣?！?

　　亞歷山大和泰奧弗拉斯托斯坐著一輛由兩匹騾子拉著的車，前往呂西普斯的住所。呂西普斯家的大門沒有關，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澆鑄模型。亞歷山大看到大師正在用陶土制作一個龐大雕塑群的雛形，是亞歷山大大帝在格拉尼科斯戰(zhàn)役中和騎兵們在一起戰(zhàn)斗的場面。隨后，他將按一定的比例澆鑄出紀念碑。夜晚已經(jīng)快要來臨，在工房和餐廳里都已經(jīng)點起了燈。

　　“歡迎你，泰奧弗拉斯托斯！”呂西普斯問候說?！皩Σ黄穑疑踔敛荒芎湍阄帐?，我全身臟極了。要是你再等一會，我就可以陪你了。這位小兄弟是——”

　　“他是——”

　　“我是來看大師您的，不過您先忙，不用管我，我非常敬佩您高超的技藝，正好在此欣賞一下。”

　　“那好，就一會了，等著?！?

　　亞歷山大靠近了那個雕塑的雛形：那是一個由二十六個人組成的群雕，底座大概有八到十步長。這組群雕相當驚人，可以看到旋轉的浪頭，而且?guī)缀蹩梢月犚娬跊_鋒的騎兵們的憤怒而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在這個場面中，亞歷山大身上穿著盔甲，頭發(fā)在風中飄舞，正騎著瘋狂的戰(zhàn)馬布凱法拉斯飛奔，因此顯得十分醒目。

　　亞歷山大看得正入神，呂西普斯洗完了手走過來說道：“你覺得怎么樣？”

　　“真是棒極了！你的作品不僅繪聲繪色，而且很注重細節(jié)，但令人震撼的地方是掩藏在外表之下的源自于靈魂深處的那種能量。”

　　呂西普斯凝視了亞歷山大一會，沒有說什么，不過顯然對這個孩子能有這個境界同樣感到震撼。

　　“與此同時，你也在使亞歷山大進入傳說?！眮啔v山大打趣道。

　　“人在這個世界走一遭，到頭來不免一死，只是有的人過的默默無聞，有的人卻活的轟轟烈烈，自己的故事能成為傳說我想也不枉此生了?！眳挝髌账褂懈卸l(fā)。

　　“那我得替父王感謝你了！”

　　“不用謝。嗯？你說什么？”

　　“我是大帝的兒子小亞歷山大。不過除了國王的光環(huán)之外，我首先是個人，和大家一樣是個平凡的人，能見到希臘最偉大的雕塑家我感到非常榮幸，您的造詣使您成為行業(yè)中的第一人，而我卻差得很遠。”亞歷山大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呂西普斯先是驚訝，不過看到對方只是個小孩又沒有什么架子就沒什么壓抑感了。見亞歷山大把他夸得太神了，于是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沒有你說得那么好，與古典時代希臘最偉大的三大雕塑家比起來，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您謙虛了！在我看來您一點也不遜色于他們，米隆、菲狄亞斯、波利克利托斯之后的希臘古典時期雕塑進入更為成熟的階段，風格更加趨于優(yōu)雅秀美。您繼承和發(fā)揚了前人的雕塑技藝，讓雕塑不再是雕塑，而是一件件偉大的藝術品。但最重要的是你讓每一件作品都充滿了活力，我看到它就像親眼目睹到了大帝在格拉尼科斯戰(zhàn)役中的英勇表現(xiàn)一樣。”

　　呂西普斯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亞歷山大的馬屁確實還說到了點子上。他的話讓這位大師無限的喜悅，也讓他感覺找到了一位知音，泰奧弗拉斯托斯也沒有這么贊美過它的作品。

　　“晚飯差不多好了，我們一起吃頓飯吧?！眳挝髌账姑撓缕と?，把它掛在一個釘子上

　　“那太好了，還有誰？”

　　“我的助手卡雷德斯?！钡袼芗艺f著并指著一個身材消瘦、頭發(fā)稀少的中年人。此時，他正站在一個角落里，手里握著半圓鑿，忙著加工一個木頭模型，他像亞歷山大和泰奧弗拉斯托斯點頭致意。

　　“對了，你另外一個徒弟呢？”

　　“你說阿爾凱拉奧斯啊，他早就已經(jīng)出師了?！?

　　“哦，也是，大家年紀都不小了，想當初在米埃扎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個大小伙子了?！?

　　“是??！眨眼間都快三十年了，這三十年的變化可真大??！”

　　兩位老人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聊起了往事，剛開始亞歷山大還認真聽著，過了一會實在覺得悶就跑到卡雷德斯身邊看他做木工了?？ɡ椎滤箯U寢忘食地工作著，他對藝術的執(zhí)著感染了亞歷山大，原本興趣廣泛的他坐在他旁邊摸摸地觀察著。

　　“你覺得這個孩子怎么樣？”泰奧弗拉斯托斯問道。

　　“他的目光和輪廓就像一位天神?！?

　　“我聽亞里士多德說，你曾經(jīng)也這么形容過他的父親?！?

　　“是的，我這么說過?！?

　　“他果真像他父親那樣優(yōu)秀？”

　　“你知道，作為雕塑家我對人的神情和內(nèi)心的捕捉是非常到位的。他的父親充滿英氣和霸氣，而他卻非常溫和，但是他們都有君臨天下的氣勢和王者風范，前者英勇無敵，縱橫萬里如虎，后者目光敏銳，十分淡定，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千年難遇的帝王?！?

　　“可是他們卻同時出現(xiàn)在了這個時代。”泰奧弗拉斯托斯一邊說一邊望著呂西普斯。呂西普斯抬起頭，兩人相視一笑。

　　注：

　　①米?。∕yron）(活動于約公元前480～前440)，希臘雕刻家。生于伊柳塞拉，長期在雅典活動，是希臘藝術黃金時期——古典時期的開創(chuàng)者。他擅長作青銅像，作品突破了古風時期雕刻的拘謹形式，把希臘雕刻藝術推向新的高峰。他善于把握人體的準確結構及其在運動中的變化關系，并達到精神和肉體的平衡和諧。代表作是《擲鐵餅者》。

　　②菲狄亞斯（Phidias或Pheidias，古希臘文：Φειδ?α?，約公元前480年－前430年）是古希臘的雕刻家、畫家和建筑師，被認為是最偉大的古典雕刻家。其著名作品為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宙斯巨像和帕特農(nóng)神殿的雅典娜巨像。同時他又是政治家伯里克利的摯友和藝術顧問，是當時最負圣名的藝術家。希波戰(zhàn)爭中，雅典受到嚴重毀壞，菲狄亞斯為雅典的重建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鄄ɡ死锿兴梗╬olyclitus，生卒年代不詳）古希臘著名雕塑家，生于伯羅奔尼撒阿戈斯，主要活動時期是公元前五世紀后半期。在當時是與菲狄亞斯齊名的雕塑大師。他的主要貢獻在于他對于人體結構的深入探索，著有論述人體比例的《法則》一書，提出身長與頭部的標準比例是7∶1，并以此為原則創(chuàng)作了許多作品。代表作《荷矛者》即《執(zhí)矛者》、《受傷的亞馬孫人》即按此比例做成。他還從力學的角度出發(fā)，進一步解決了人體重心和各種動態(tài)之間的關系，因此他的作品中人體結構和動作處理非常準確，表現(xiàn)出一種力量的美。盡管與菲狄亞斯相比，波利克里托斯的作品缺乏高貴肅穆和內(nèi)在的美，但他對人體比例和構圖均衡方面的探索，對于希臘雕塑的發(fā)展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