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比試

　　不過，周邦彥并沒對這場比試失去信心。因為，他對徐獻的話并不盡信。

　　這種以新技巧開宗立派的事，說起來似乎簡單，只要全新的技巧就成，但事實上，所謂全新的技巧，并不是別人用筆畫，你用手指畫；別人正面對著畫，你背轉身子畫，它要求的是脫出機杼，比那種集前人所長再自成一格更有難度。

　　在周邦彥看來，徐獻肯定自以為是地把不用筆墨當成了創(chuàng)新，他已經(jīng)等著看徐獻出丑了。

　　“那衙內打算怎么畫？”

　　他冷冷問了句。

　　徐獻道：“要請師師小姐幫忙了?！?

　　“借師師眉筆一用，還得請師師換點裝束……”他走上前去，悄悄在李師師耳邊說了幾句。

　　其實，原不用這樣交待的，他所謂的故作神秘，不過是借機與李師師耳鬢廝磨一番。至于眉筆，他其實已經(jīng)帶了，不過，這種極私人的物品，還是用李師師的好，可以增加不少親密度。

　　他的動作讓李師師有點吃不消，臉頰微紅，身體不自然地往后微微靠了靠，她點了點頭，告了聲罪，起身退入后堂。

　　眾人疑惑地等了好一陣，這才看到李師師重新走進來。

　　此時的她，居然是一身魚鱗鎧，扮作將軍打扮。

　　徐獻也有些吃驚，雖然這是他要求的，但她這么快就能找齊一身裝束，比他想得真快了不少。

　　其實，這倒是他想左了，李師師穿的并不是將軍用的魚鱗鎧，而是唱戲用的戲服，就近從戲班借來的，看來和真品很像，但都是皮革紙片裁剪成的，要不然，以李師師纖弱的身體，幾十斤穿在身上，哪還走得動呢。

　　看著一身戎裝的李師師，屋里的幾個男人的表情都凝滯了。

　　她原本就有一般女子所不具備的英氣，換上戎裝，更是將她這方面的氣質加強凸現(xiàn)，讓習慣了怯弱嬌羞的宋代女子的周邦彥等人看得連眼珠都差點掉在地上。

　　這些人里，反而是徐獻最先回過神來。畢竟是看慣了現(xiàn)代女強人的，雖有一時驚艷，卻沒產(chǎn)生周邦彥他們那樣的沖擊感。

　　他輕咳一聲，道：“師師請坐到這邊來?！?

　　示意李師師在靠近窗子的位置坐下來，他一邊調節(jié)幾扇窗子的開關程度，一邊觀看光線在李師師身上的投影，半晌才重新站到李師師身前，開始給李師師擺造型。

　　當然，這個過程中，口授身教，免不了又借著接觸的機會悄悄占點便宜。

　　由于徐獻的小動作并不明顯，算是在李師師接受范圍之內，加上她很想知道徐獻“新的畫法”究竟是怎么樣的，在整個過程里，她都十分配合。

　　她自己其實都覺得有點奇怪。周邦彥那樣的懷疑她不是沒興起過，從理智上來說，她也應該是不相信徐獻真能開宗立派，可是，不知怎地，看著徐獻那自信的表情和澄清的眼神，居然就輕信般地相信了徐獻所說的一切。

　　“嗯，好了！千萬別動！”

　　好一陣，他終于結束了這讓人不解的舉動，接過李師師拿來的眉筆，又取出之前已經(jīng)挑好的木炭，倒退幾步，站到墻邊。

　　“你們干什么？”回頭看了看呆呆看著他的周邦彥等人，徐獻道，“還不畫嗎？”

　　“哼！”輕蔑地冷哼，周邦彥指起筆，開始繪畫前短暫的構思，賈奕也學起他的模樣。

　　徐獻可沒功夫管他們，拿著眉筆和木炭，他開始了自己的繪畫。

　　定比例，勾勒線條，透視，光影……

　　一分一分，他讓李師師的模樣不斷豐滿，中間，他感覺到不斷有人站到他身后，不過，沉浸在繪畫中的他，已經(jīng)沒功夫理會這些。

　　他眼前只有佳人的模樣，不斷分解合成，并在墻壁上成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完成最后一筆。

　　扔下幾要用盡的眉筆，退了步，看著畫中的李師師，他長長吁了口氣。

　　雖然畫得不是太好，但基本的東西都表現(xiàn)出來了，尤其是光影運用得比較巧妙，明暗強烈對比，在淡淡的冷意中，強調了女將軍堅毅中的英凜勃發(fā)之氣，完全發(fā)掘出了李師師的另一種性格特征，讓徐獻都有些佩服他自己。

　　看來，學了半年素描還沒完全丟下。

　　李師師此時已經(jīng)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墻上的素描肖像，她無法置信地摸著她的臉：“這真是我嗎？”

　　沒有人說話，就算是身為比試者的周邦彥和賈奕，亦是滿臉的震驚。

　　這也難怪，他這種畫法可是結合近代西方素描的現(xiàn)代化產(chǎn)物，從某種方面來說，這種講究構造、透視的畫法與水墨畫意境為先的畫法，其實是完全相反的，尤其是眼前的人體素描，必須要有嚴格的人體解剖學與構造學的知識，而人體解剖，就算是現(xiàn)代，亦不能完全為傳統(tǒng)的中國人所接受，更不談宋代這極保守時代。

　　正因為如此，古典水墨畫在人物肖像上，其實是最難畫精確的，與眼前充滿寫實風格的素描一比，在嚴謹與精確上立即顯出明顯的差距來。

　　比試之前，徐獻就已經(jīng)清楚知道了最后的結果，無論周邦彥丹青之術有多高明，這種時代的差距，絕不是他一個人能夠縮小的。

　　又看了片刻，不待眾人從嘖嘖稱奇中醒悟，周邦彥一臉死灰，扭頭便往外走。

　　他眼力也不弱，知道眼前的確是前人未有的畫法，別說對方的肖像畫比他強了幾個檔次，就算畫的沒他好，這種開宗立派的畫技也足以他讓黯然告負。

　　他才邁開步子，徐獻趕緊叫住他：“周兄請留步！”

　　既然已把對方打得一敗涂地，他當然不介意表現(xiàn)下男人寬廣的胸襟：“在下剛才的話不過是戲言一句，周兄不必當真?！?

　　他還特意把稱呼改了，以示親近。

　　話是這么說，可周邦彥哪有臉留下，強打精神客套兩句，他匆匆離開。

　　這樣一來，連原有留意的賈奕也呆不下去，跟著告辭。

　　送這些人離開，李師師突然問了句徐獻根本沒想到的問題：“你剛才是真心要周公子留下嗎？”

　　她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看出自己不是真心的嗎？徐獻心中一緊。

　　也是！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一直以來他都以真小人的面目對著李師師，如今突然做出謙謙君子模樣，難怪她一眼看破。

　　既然想明白了，他心中就有底了，哈哈一聲笑，應道：“當然不是！他可是我情敵，我只會擔心他走慢了，怎么可能真心留他。”

　　他又拿出了真小人的面目。

　　“不過，”他辭鋒一轉，“他是師師好友，就算我不喜歡他，為了不至讓師師難做，再怎么樣我也會給他留下幾分面子。”

　　這席話又是討好又算變相告白，李師師立感有些吃不消，臉頰生暈，趕緊轉換話題：“衙內在墻壁上的畫法是自創(chuàng)的嗎？”

　　徐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再緊逼，點頭道：“閑來無事時想出來的?！?

　　既然有利于泡MM，加上這種畫法當世絕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當然毫客氣地把他人成果占為己用。

　　果然是一派宗師，李師師肅然起敬。

　　看著李MM敬仰的目光，徐獻飄飄然不知身處何地，得意地講解起素描的各種要素。李師師則是虛心好學，不住討教。

　　清香軟語，美人如玉，這番促膝長談讓徐獻虛榮心極大滿足，他開始慶幸周邦彥沒留下，要不，哪會有這樣獨處的機會。

　　唯一遺憾的是，無論談得有多契合，李師師總和他保持安全距離，就算他悄悄往前挪一點，李師師總在第一時間不動身色地后退，將所有的企圖化解于無形。

　　再加上李師師的貼身小婢虎視眈眈地站在不遠，徐獻只能徒呼奈何。

　　都是之前動手動腳惹的禍，如今再想占便宜就沒機會了。

　　當然，徐獻也不是那種只圖一時之歡的人，既然如此，他干脆正襟危坐，老老實實地講解素描的畫法。

　　如此一來，反而讓李師師禁不住驚訝，看他的眼色格外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