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鐵面御史

　　楊振看看和汪御史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轉(zhuǎn)了幾個街道，很快就到了興隆胡同，汪御史的家就在胡同里。楊振走近一看，這里的房舍雖然平整，但是高度卻遠不能和那些達官貴人的宅子所比擬，一看就是普通的百姓人家，楊振不料這個汪御史如此清廉，心里不禁對他暗暗產(chǎn)生了一絲好感，他抬眼一看，汪家是個四合院，大門上的陳銹班駁證明了它的年代久遠，他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扣了幾下門環(huán)，然后退后幾步，等待開門。

　　不一會兒，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白發(fā)、穿著灰白布袍的老仆探出了一個頭，他打量了楊振兩眼，忽然驚喜的說道：“你就是楊會元吧？我家老爺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說著，把門全部打開，站在門口，恭敬的迎接楊振。

　　楊振點點頭，走了進去，抬眼一望，院子雖然不大，卻種著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樹葉青翠，分外喜人，在初春竟然能有這樣的景色倒也是一種驚喜，在正中的房子前站著一位玉樹臨風(fēng)的少年公子，楊振定睛細看，正是汪士直。

　　“楊兄，你來得正好，家父正在等你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汪士直興奮的迎了上來，拉著楊振一起向屋內(nèi)走去，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我答應(yīng)過的事怎么會不作算呢，君子一諾千金，豈是那么容易反悔的嗎？”楊振正色道，他知道這個時代的人深受程朱理學(xué)的浸染，處處以信義為先，所以也不忘表白一下。

　　“是，是，小弟說錯了，請楊兄千萬不要見怪。”汪士直自知說錯了話，惶恐的連連道歉。

　　楊振當(dāng)然不會放在心上，于是挽著汪士直的手進了里屋，

　　進了里屋，楊振發(fā)現(xiàn)陳設(shè)十分簡陋，一張八仙桌擺在正中，兩邊放著兩張破舊的椅子，其余的也是一些必須的家具，汪士直招呼楊振坐下，自去向汪御史稟報。

　　楊振坐下后，在喝茶等待的時機，忽然看到正中墻壁上掛著一副畫，畫中幾棵大樹之間一只斑斕大蟲，正張開血盤大口，兇相畢露，從山上作勢欲撲，一只小黃雀離它的爪子只有一步之遙，卻渾然不覺，正悠閑自得的啄著小蟲。楊振大驚，這副畫似曾相識，好象在哪里見過似的，猛然間，他想了起來，那次在張居正書房里不也曾看多過嗎？一個堂堂御史怎么在自家正堂中掛著一副寓意如此明顯的畫呢，豈不是授人以柄嗎？他究竟是何用意？如果傳到張居正的耳朵里去，即使他能饒過，恐怕皇上也不會放過他。正為汪御史擔(dān)心不已心，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哪_步聲，心知必是汪御史來了，連忙將眼光從畫上移開。

　　“楊公子久候了吧？快快請座。”汪御史臉上帶著微笑，快步按住了正要起身施禮的楊振。

　　楊振微微欠身本只想客套一下，見他如此趁勢坐下，汪御史坐下來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緩緩放下，說道：“剛才進來時，看到楊公子正在看這副畫，沒想到你也感興趣，讓您見笑了，不知道公子從中看出什么名堂來了嗎？許多人都說這副畫粗俗不堪呢！”

　　汪涵道說著笑瞇瞇的望著楊振，楊振心想，這分明是在試探自己，在沒有搞清楚他今天的用意之前，還是不要亂說話為妙，以免禍從口出。他想了一下說道：“請恕晚輩愚鈍，實在看不出什么來，我只是被那栩栩如生的猛虎吸引住了而已?！闭f到這里，停頓片刻，發(fā)現(xiàn)汪涵道臉色微變，于是又加了一句，“不過，既然汪大人把它掛在正堂中，我想一定別有用意的，這副畫寓意高遠，非是平常人所能揣測的?！?

　　“哈哈，楊公子果然慧眼啊，看來我今天找對了人?！蓖艉篮鋈徽酒鹕韥恚樕兊梅浅谰?，他轉(zhuǎn)身朝內(nèi)室走去，邊走邊說道，“楊公子請進來，我有要事相托！”

　　楊振心頭一凜，知道馬上就要切入正題了，不過他開始忐忑不安起來，以前林沖正是莫名進入了什么白虎堂才遭人陷害的，自己今天不會也遭到同樣的下場吧？正在猶豫不決時，汪涵道停住腳步道，“楊公子你怕什么呢？我又不會把你吃了！”

　　這句話激起了楊振心頭一陣怒火，他把心一橫，抬腳跟了上去，大不了是一死，可是男人的尊嚴哪容他如此玷污??！進了內(nèi)室，只見汪涵道手里拿著一個本子說道：“這是我擬就的奏本，請楊公子過目，給點意見?！闭f著就遞了過來。

　　楊振大驚，對明朝的歷史他還是有所了解的，話說錦衣密探無處不在，且常以各種身份作為掩護，他們的奏本只有皇帝一人可以閱讀，旁人看到的話就是死罪，眼前這個汪御史動機不明，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害自己，雖然自己幫過他兒子，可是他畢竟和楊先庭是對頭，難保他不會對自己下手，想到此處，他慌忙搖手道：“豈敢，豈敢，汪大人的奏本我怎么可以看呢，再說我也沒那個資格看??！”

　　“楊公子千萬不要這么說，雖然現(xiàn)在你尚是白衣，但是以你的才氣，況且你又是舉人出身，一月后的殿試肯定能夠高中，還怕朝廷不會授你于官職嗎？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同朝為官了，因此楊公子不要再謙虛了，將來總要上朝為官的，難道你能對朝廷上下的事不聞不問嗎？再說你又是小兒的老師，看看又有何妨呢？”汪涵道一口氣說完，把奏本塞到了楊振的手里。

　　楊振這才明白汪涵道今天的所為絕對是事先計劃好的，自己一個白丁，他為何要將這么重要的事告訴他呢？他很快就聯(lián)想到了兩點，毫無疑問除此之外，絕沒有其他的原因了。第一，他是京城第一舉人，一月后即將參加殿試，前途不可限量；第二，坊間傳言宰輔大人對他有提拔之意，很有可能是宰相大人的得力助手。他頓時想到當(dāng)時的歷史史實，御史似乎不屑于張居正的為政之道，對他多有彈劾，雖遭貶斥，仍不罷休，如此看來，汪涵道的根本目的肯定是針對張居正的，可是不知道他具體想怎么做？自己究竟應(yīng)該站在一個什么樣的立場呢？

　　不容他多想，汪涵道又催促道：“楊公子難道真的畏懼權(quán)貴嗎？好象不似你的為人啊，昨日看你計懲惡商，多勇敢?。〗袢赵趺淳妥兞艘粋€人似的了？”

　　楊振知道汪涵道在激他，心頭火起，頓時就想發(fā)作，忽然想到不能太沖動了，且看看他奏本上寫些什么再作打算，諒他也不至于當(dāng)場翻臉，于是接過奏本，走到一邊，翻開仔細看了起來。

　　才讀了一個開頭，楊振就驚得目瞪口呆，汪涵道的奏本上寫的果然和張居正有關(guān)，而且措辭十分激烈，如果被人知道的話，后果不堪設(shè)想。

　　張?zhí)榔劬久?、收受賄賂、賣官鬻決爵、任用私人、放縱奴仆凌辱縉紳、結(jié)黨營私、妄圖把持朝政、居心叵測等等一條條鮮明的罪狀呈現(xiàn)在楊振眼前，讓他感到觸目驚心，不由得扔掉手中的紙說道：“汪大人，你，你－－－－－－這是你寫的嗎？”

　　“當(dāng)然是我寫的，難道你以為這種事情還可以找人代替的嗎？”汪涵道得意的說道。

　　“可是如果張大人知道此事的話，恐怕－－－－－－”楊振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在朝為官的人都知道攻訐張居正的下場，當(dāng)今萬歷皇帝極度信任宰相大人，誰要是彈劾張居正就是在挑戰(zhàn)皇帝的權(quán)威，即使張居正放過攻擊者，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徹底打敗他們，再有張居正的支持者也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此起彼伏的上疏，直到將攻擊者打垮！汪御史明知道有這樣的結(jié)果，為何還要這么做呢？難道他看到了張居正年歲已高，身體多病，想兵行險著嗎？或者說他是一個鐵面御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完全為了大明的天下，一心想做一個比干那樣直諫而死的大忠臣，千古留芳，楊振倒寧愿相信他是后者。

　　“為了朝廷，為了皇上，我早就將身死置之度外了，我這把老骨頭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大不了一死，但人之死有重于泰山，輕于鴻毛，朝中多阿諛奉承之輩，一些正直的大臣多遭到排擠，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天下遲早會變成他姓張的，我希望能以我的鮮血喚醒那些有良知的人，起來揭發(fā)他的真面目，讓皇上能真正的成為一國之君，這樣我的鮮血，我今天的努力也就沒有白費了！”

　　汪涵道說著聲調(diào)漸漸高了起來，臉上因為激動而逐漸變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畢現(xiàn)，胡須也吹了起來，雙眼怒睜射出憤怒的火焰，右手隨著他抑揚頓挫的聲音不時揚起，一個錚錚鐵骨的御史鮮活的出現(xiàn)在楊振面前。

　　可惜楊振不是三歲小孩，他知道讀書人一旦為官，經(jīng)過官場的浸染，除非是真正的書呆子，不然的話一個比一個心計深沉，深不可測，汪涵道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呢？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不動聲色的問道：“汪大人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在下一直有所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在下無官無職，大人卻把這些話告訴我聽，請恕我愚昧，實在猜不透大人的用意，請明示?！?

　　“楊公子果然是聰明人，我沒有看錯你，你才華過人，遠近聞名，我這個奏本呈上御前很有可能就會讓我人頭落地，再無第二次的機會，因此想懇求公子替我潤色筆墨，因為時間倉促，加之事關(guān)機密，我無暇仔細琢磨，只有請公子幫忙了。”汪涵道望著楊振，懇切的說道。

　　原來這樣！楊振心想這個御史也真有趣，這種事情講究的是真憑實據(jù)，難道還講文采嗎？駱賓王的《討武瞾檄》那么精彩，有用嗎？想到此處，他說道：“你不怕我告密嗎？”

　　“不怕，怕的話也不會找到你了，我相信你的為人！”汪涵道一字一句的說道，態(tài)度非常堅決。

　　楊振頓感左右為難，自己怎么能幫他這個忙呢？如果被人告發(fā)的話豈會有自己的命在？但是不幫他的話，他肯定還會去找別人，一樣難逃一死，難道自己眼睜睜的看著這樣正氣凜然的御史去送死嗎？雖然張居正也許是自己將來的靠山，是自己飛黃騰達的階梯，可是大明王朝也需要汪御史這樣的忠臣??！自己陰差陽錯來到明朝，總該做點什么有價值的事吧，好，先把這位鐵面御史救下再說！楊振拿定主意，先把奏本接下，拖延一些時日，再想辦法說服他放棄這種無謂的方法，于是他說道：“好吧，承蒙汪大人看得起，我就盡我所能，希望能為朝廷出點微薄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