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賜酒贈袍

　　然而火熱的故事會，總有停歇的時候。

　　寒冬冷夜，冷入骨髓。

　　即使黑水身上已蓋了比其他刑徒更多的布片，睡覺時也凍得全身僵硬。

　　黑水這現代人，終歸是比不得其他刑徒那般耐寒，每天起床前，都需要小弟們幫他搓上個小半個時辰，待麻木的手腳搓熱，才逐漸能活動。入冬沒多久，四肢、耳朵已生了凍瘡，痛苦不堪。

　　冬夜入眠，成為了黑水的噩夢。然而這還不算是最大的噩夢。

　　可憐的刑徒們，雖在這個萬物靜止的季節(jié)已沒有太多的工作可作，不過清掃門樓積雪、砍柴燒炭以便公室豪族供暖等苦役，仍然是逃不掉的。

　　外出苦役時，牢頭獄卒們厚棉皮裘，尚且在冰天雪地中不停地跺著腳、打著哆嗦，裹著爛棉絮、穿著草鞋的刑徒們，就更是可想而知了。晴天里還好過些，有點昏昏的太陽，如遇陰天，那血管里的血液都會凝固成冰。黑水在那凜冽的寒風中，麻木地挪動著感覺已不屬于自己身體的雙腿，清掃著積雪，心里只盼著苦役趕緊結束，回到那能避風又能相互依偎取暖的苦牢天堂。

　　這一天，雍城令府下令必須在一天內清掃完城中主道，獄卒們也只好驅趕著大家從一大早就開始干活。刑徒們按切塊包干制，每人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內清理出自己的那一段路。

　　獄卒給刑徒們分配完任務，把主道兩頭一扎，就趕緊聚攏生火取暖，似乎根本不怕刑徒們逃跑。確實也不用怕，秦律“什伍連坐”，刑徒們大多有家有室，怕禍及家人沒逃跑的膽量，而個別無根的浮萍跑了一個，相近編號的刑徒遭殃五個，自也有其他刑徒盯著。再說了，雍城四門守備森嚴，任誰也是插翅難飛，即使真能混出城去，四野冰天雪地，能活多久？當今世人普遍以為‘連坐制’是商鞅變法后的產物，錯矣。秦獻公十年（公元前三百七十五年），秦為戶籍相伍，把五戶人家編為一伍，農忙時互相幫助，農閑時進行軍事訓練。如果有人犯法，實行連坐。因而人人自危，互相監(jiān)督，秦國的社會治安明顯好轉。所以連坐制是秦獻公的創(chuàng)造，至今已在秦國實施了十二年，而后來的商鞅不過是在獻公變法的基礎上，對連坐制進行了進一步細化和補充而已。

　　這天偏偏是個大陰天，沒一絲陽光，北風勁吹，衣著單薄的黑水在自己的包干區(qū)里孤單單地掃得幾十步的距離，便被凍得支持不住，眼看搖搖欲倒。

　　一隊巡城騎士恰好路過，走在前面的將軍鮮衣怒馬、威風凜凜，正是雍城城門都尉孟壑！

　　孟壑此時心情大好，從妹妹孟修竹那里得到的馬鐙馬轡馬鞍等馬具的制作方法，讓自己成功打造了孟家第一只六十人的親兵馬隊。要不是受限于胡馬難求，他還會選拔更多的優(yōu)秀親兵成為騎士。不過就這六十人的馬隊，演練效果已讓他欣喜不已。要知道戰(zhàn)國時期，中原各諸侯國真正成規(guī)模成建制地組建騎兵，還要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開始算起，距今尚有幾十年。況且就算未來的趙軍騎兵，由于沒有馬鐙，騎士也僅能攜帶輕便的弓箭用于沖鋒或追擊，連后座力大的弩都不能裝備，近戰(zhàn)肉搏也僅能使用重量較輕的短劍，威力有限。而孟壑此時手持重達六十斤的銅戟，騎馬巡城仍然四平八穩(wěn)；以前巡城一趟，要兩個時辰，而現在，已縮短為一個時辰；雍城的平民百姓們看著自己和身后的騎士，眼光里也充滿了從未有過驚訝和崇拜，那感覺真是說不出的爽快，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自信填滿自己的心臟。所有這些由馬鐙帶來的好處，都使具有一定軍事敏銳度的尚武世家子弟孟壑，相信自己在未來的戰(zhàn)爭中必然有所作為！

　　一邊巡城，一邊想象著在戰(zhàn)場上馳馬殺敵的威風，孟壑不經意間瞥見前面不遠處，一個刑徒倒在路邊，似是凍得厲害。

　　天氣寒冷如斯，這些刑徒也夠可憐的，不過城內主道總要有人來清掃厚厚的積雪，否則人馬難行，如何巡城？孟壑在這刑徒面前停下，翻身下馬，扯下隨身攜帶的酒壺，蹲下身子遞上前去。

　　“來，喝兩口秦酒暖和下身子?！?

　　黑水已經凍得手腳麻木、嘴唇發(fā)紫，說話都困難了，心里卻明白酒能暖身的道理，顫抖著接過酒壺，猛灌了幾口秦酒，那辛辣由喉入胃，激起全身一股熱流。

　　“感謝將軍賜酒救命……”黑水聲音無力，卻充滿了感激，又把酒壺遞還給這個好心的將軍。

　　“不必客氣，天寒地凍，辛苦各位?！泵羡帜没鼐茐仄鹕碛摺?

　　黑水艱難地伸出手扯住將軍的袍尾，可憐巴巴地哀求道：“大人，好心的大人啦，您好事做到底，再賜我件袍子御寒唄，實在是要冷死人啦……”看見這人身上穿的厚袍，求生的本能已讓他把士人的禮義廉恥丟到了爪哇國。

　　孟壑身后的侍衛(wèi)聞言，怒火中燒：“大膽刑徒，貪得無厭！討打么？”高舉馬鞭，策馬就要上來狂揍黑水，不過邁了幾步又驟然停住，因為他的上司正盯著他，眼含怒意！

　　“都是老秦子民，你敢動手？！信不信，我讓你和他換個處境？”孟壑聲音低沉，卻飽含震懾之力，震得那年青騎士滿臉通紅，悻悻然扯馬后退。孟壑轉過臉，毫不猶豫解下自己的袍子，蓋在了黑水身上。

　　黑水又一次，被先秦的這個老祖宗感動得眼眶通紅，有力氣的話，恨不得給他跪下謝恩，不過全身凍得象根冰棒動彈不得，只能顫聲問道：“敢問將軍尊號？小民必銘刻心間?！?

　　“我是雍城城門尉孟壑，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兄弟多保重?！泵羡终f完，起身上馬，繼續(xù)巡城而去。

　　“孟壑——孟壑——賜酒贈袍之恩，永不敢忘……”

　　黑水念叨著好心將軍的名字，卻沒想到，如果他報出自己的名號，會給孟壑多么大的震驚！而這個將軍如果知道他就是黑水，也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撈他出苦海，可惜黑水這時冷得思維都幾乎停滯，根本沒注意到騎士們騎的馬兒身上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更不會想到，這位將軍，就是孟修竹美女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