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卓爾商行

　　世間的事很奇妙，同樣的東西落到不同的人眼里，往往會得出截然不同的論斷，至少羅文之前就從沒想過，原來“沒有特別之處”本身，也能說出這么多道道。

　　如果他是衛(wèi)戍所的官員，案子查到這一步基本就可以說告破了，接下來需要做的，就只是通過手弩的原主小保羅，找到打造武器的鐵匠，然后再通過這個鐵匠，來確認(rèn)殺手的身份。

　　畢竟像這種制造精良的武器，店鋪內(nèi)部一般都會有所記錄。

　　只可惜羅文不是。他一沒有時間寫信向小保羅問訊——信件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個把月，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二來就算是知道了鐵匠的身份，他一個無權(quán)無勢，連自由民（到這個階層就有選舉權(quán)了）都不是的皮匠學(xué)徒，也沒有任何資格，要求人家將內(nèi)部的單據(jù)拿給他看。

　　這種真相明明就在眼前，似乎伸手可及卻偏偏無法碰觸的感覺，憋得羅文幾欲吐血。他深吸了幾口氣，才把心底的不甘和憤怒咽下去：“那上面的毒液呢？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該死，羅文！你把我當(dāng)什么？我是鐵匠，不是他媽的刺客或者藥劑師！我怎么知道這該死的毒藥里有什么貓膩……對了我還沒有問你，那刀子上面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個被他掛掉的倒霉蛋的吧，可憐的家伙……”羅文當(dāng)然不能說破那其實(shí)是自己的血，只好顧左右而言它道，“不過你說得對，毒液方面的事情，是應(yīng)該找專業(yè)人士……這樣，刀我先拿走了，還有連弩；我把空弩匣留在你這里，別忘了，幫我再多配一些弩箭。”

　　胖鐵匠沒好氣地“嗯”了一聲：“反正模子已經(jīng)壓得了，等我開爐，弩箭那種東西還不要多少有多少？就是這弩匣里面的簧片有些麻煩……哎？怎么你這時候還要出去？”

　　見對方小心翼翼地將匕首用油布包好，塞進(jìn)一只旅行者常用的單肩背囊，接下來又拿起連弩，“咔”地一聲為其上好了箭；胖鐵匠終于忍不住了。

　　“羅文你說實(shí)話，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了？”

　　“從你上我這兒打聽武器的出處，我就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兒……”胖鐵匠一把按住了那只正要把連弩往包里塞的手，鄭重其事道，“說句話你小子不要不愿聽，你要知道，能用得起這種武器的，哪怕就幾個人，也不是你羅文一個毛頭小子所能夠應(yīng)付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所以，不要去做、那些、魯莽的蠢事！”

　　話說到最后，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個詞一個詞擠出來的，即便是與他足夠熟絡(luò)的羅文，也被這突然的變臉嚇了一跳：“你想到哪去了，我的好老馬克西姆？你什么時候見過我羅文傻乎乎地去跟誰拼命，我追查真相，只是要弄清楚該小心誰而已?！?

　　“少放屁！就因?yàn)樘私?，才更不可能放心——別以為沒當(dāng)成你師傅就管不了你小子了，今天你不把話給我交代清楚試試，看能不能出得去這扇門？”

　　……

　　……

　　最終羅文還是出了門去，因?yàn)檫@一次的行動，本就不是他自作主張，而是夏爾洛先生的安排。

　　正所謂能醫(yī)不自醫(yī)，像這般嚴(yán)重的傷勢，僅僅靠“自療”肯定是不夠的。所以夏爾洛先生，才讓羅文去找一個叫做“邦布·枯榮之心”的人。

　　沒錯，是“枯榮之心”。

　　像這種古怪到能讓人咬到舌頭的后綴，顯然不可能是所謂的“高曾祖遺留”了，事實(shí)上那也的確不是姓，而是德魯伊的“真名”。

　　這里要解釋一下，一般德魯伊從自然中領(lǐng)悟到力量的真諦后，都會將“力量的源頭”放在自己的名字后邊，作為“真名”，因此只要你知道了一個德魯伊的真名，就很容易從中看出他所擅長的領(lǐng)域：比如叫“怒風(fēng)”的，基本上就是領(lǐng)悟了暴風(fēng)之奧義，而“天空之怒”呢，八成就更擅長閃電術(shù)或者是雷擊術(shù)，至于像什么“狼牙”、“熊抱”之類的名字，那更不用說了。

　　同理叫“枯榮之心”的人，肯定是從野草或者什么植物的枯萎和生發(fā)中領(lǐng)悟到力量的，因此羅文估計(jì)，這個人八成也和夏爾洛先生一樣，是個專長治療的“守護(hù)者”。

　　不過和身為小幫會首腦的夏爾洛先生比起來，這個邦布·枯榮之心在浮冰港明顯混得更好——當(dāng)夏爾洛先生在翡翠夢境中告訴他，對方是卓爾商行的大管事時，羅文吃驚得幾乎沒從地上跳起來。

　　要知道這“卓爾商行”，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商會，而是家喻戶曉——短短幾年間發(fā)展起來的它，也許在底蘊(yùn)方面，尚無法與那些成立幾十年的大型商會相比；但無論是名氣，貨物的吞吐量，甚至私底下?lián)碛械奈淞Γ家呀?jīng)不差那些老牌的大商會分毫了。

　　畢竟傳言中，它背后的靠山可是黑暗精靈！

　　作為幾年前和浮冰港一同抵御亡靈天災(zāi)，并且粉碎了矮人陰謀的強(qiáng)力盟友，這些皮膚黝黑，身手敏捷的戰(zhàn)士們早已被浮冰港人熟知，而卓爾商行開業(yè)期間，那場名為《理查德與辛提蕾娜》的歌劇，更是賺足了不知多少名媛淑女的眼淚。

　　劇情本身，其實(shí)是有些老套的，講述的是一名叫理查德·漢密爾頓的人類魔法師，與黑暗精靈主母的獨(dú)生女兒辛提蕾娜之間的情愛糾葛；但關(guān)鍵在于那種叫“歌劇”的表演形式——恢弘的布景，震撼的音樂，以及獨(dú)唱與齊唱間巧妙的穿插，無不讓首次接觸到這種表演的觀眾們?nèi)缱砣绨V。

　　當(dāng)然像羅文這樣的小人物，是不可能有閑錢到上城區(qū)的劇院，或者大橋旅店那樣高檔的地方去消費(fèi)的；好在里面的經(jīng)典唱段，比如《與你同行》、《我于漆黑中仰望天堂》之類的詠嘆調(diào)，都早已被有心的游吟詩人們學(xué)了個七七八八，成宿成宿地在各個酒館里翻唱；以至于街頭巷尾，哪怕是剛學(xué)說話的小屁孩，沒準(zhǔn)也能哼上一句：跳吧，我的辛提蕾娜，唱吧，我的辛提蕾娜；讓我和你一同離去，到那遙遠(yuǎn)的遙遠(yuǎn)的……”

　　盡管唱得興高采烈的他們未必都知道，那其實(shí)是理查德即將為愛人殉情時的唱段。

　　不管怎么說，黑暗精靈們成功了——雪中送炭的大恩，共同赴難的經(jīng)歷，再加上感人至深的愛情，讓這個傳聞中名聲極臭的種族竟然在短短的時間里，就俘獲了浮冰港上下，所有民眾的心；連帶著他們旗下的“卓爾商行”也一發(fā)不可收拾，龐大的船隊(duì)，甚至都開到了南邊新拉姆共和國附近的海面上。

　　這般強(qiáng)盛的商會，內(nèi)部究竟是怎么個調(diào)調(diào)？說實(shí)話羅文還真挺好奇；不過更多的，卻是心中的那一絲忐忑——畢竟他現(xiàn)在正扮演著一個半夜上門，擾人清夢的角色。

　　然而才剛到碼頭區(qū)，羅文就知道自己錯了——因?yàn)椤八笔切阎摹?

　　隔著老遠(yuǎn)，就能看到原先的暗巷街那邊燈火輝煌，粗大的光柱，就像利劍般刺破了夜空，組成復(fù)雜難明的巨型圖案；一會兒又游弋在海面上，仿佛巨大的燈塔，給往來的航船指引著方向。

　　而光柱下最醒目、也是占地面積最大的兩棟……唔，或者是一棟；反正這兩棟建筑是連在一起的，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稍小的拱形建筑后面，又接了一個更加高大的穹頂，讓羅文不禁想起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蜘蛛！

　　沒錯，它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盤踞在名為“碼頭”的蛛網(wǎng)上，八只纖長的毛腿伸開，感受著每一條街道的動向。而羅文在遠(yuǎn)處看到的巨大光柱，其實(shí)就是這蜘蛛的八只眼睛。

　　至于蜘蛛身后的其他地方，倒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是這片黑暗也十分古怪，竟仿佛有質(zhì)感一般，黏黏的，沉甸甸的，壓在鱗次延伸的屋脊上。

　　走到近前的羅文已經(jīng)注意到了，燈光在夜空中組成的圖案，其實(shí)和商行那塊巨大招牌上的圖案一樣，估計(jì)是某種符文，但具體是什么意思，很遺憾羅文并不是知識淵博的魔法師或者博學(xué)者，因此無從知曉。

　　不過緊接著，一個聲音就痛快地給出了答案：“……那是月精靈語，意思是‘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