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海病黛玉見姑母 揚(yáng)州行浪子遇智星（叁）

　　且說韓承澤要留黛玉長住，韓林氏略品了口茶，才道，“這豈是容易說的?！澳歉镫m則有些個不妥，到底是你表姐的正經(jīng)外祖家，也是不好遠(yuǎn)了的。你舅舅是做慣了官的，一旦存了心思，自然能想法子接你表姐出來，那才是一勞永逸呢?！?

　　韓承澤點(diǎn)著頭若有所思，忽道：“母親說的是，表姐的親外祖家，若落了不是，表姐面上也沒光彩。不知道這次那府里是誰送了表姐回來？”

　　“聽說是長房嫡孫，叫做賈璉?！表n林氏拿了帕子按按額角，又道，“總算還大面上過得去?！?

　　韓承澤摩挲著腰間玉佩，笑道：“不知這位是個什么性子，好賴是表姐外祖家，我倒該見見才是。”

　　“你竟是少惹些事罷。我聽你舅舅說，這竟是個拎不清的。想來偌大一個家落到他身上，也叫人憂心。你沾他做什么？”

　　韓承澤笑了笑：“母親放心，兒子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不過是想著，過兩天要去舅舅家，若是見了，總要有些話說?！?

　　母子二人又閑說了幾句，便各自歸置。

　　卻說韓承澤，果然撿了日子去探望林如海，正碰上賈璉來給姑父請安回事，彼此見了。賈璉一心想要在林如海面前博個青眼，竟是把他那生就的浪蕩性子都收斂了，這幾日規(guī)規(guī)矩矩，再加上他天生的好相貌，倒是讓府里下人一時夸贊不，都道到底是太太娘家出來的公子，竟是再錯不了的。

　　這話賈璉聽了自是高興的，因此見了韓承澤，更是不肯疏落。待到賈璉出去，韓承澤便笑道：“舅舅如今卻省了心，這位璉二表哥果然是個聰明的?！?

　　林如海官場浮沉數(shù)載，又在鹽政上經(jīng)歷數(shù)年，一雙眼睛什么看不明白？因此只道：“他自然是個聰明的，若不然，如何管得了那一府事務(wù)？只可惜了這份聰明，用到正事上豈不好？”

　　林如海聽了韓林氏一番話，又親自聽了雪雁與王嬤嬤回話，方才知妹妹并非危言聳聽，險些誤了女兒。如今冷眼瞧著，夫人娘家竟是無人能做女兒依靠。岳母瞧著是極疼玉兒，只是到底還要在寶玉之后，更何況上了年紀(jì)，許多事便不好說；大舅兄是酒色慣了的，大太太便是個擺設(shè)，也不必說；二舅兄倒還有些學(xué)識，只是竟是個不通的，而那二太太......林如海想著，面色便冷了三分。唯有這賈璉與其妻鳳姐兒，倒是機(jī)靈知變通的，既是管著家，若有心，也能讓玉兒過得方便些。

　　韓承澤一向?qū)@位舅舅甚為佩服，原因無它，能在這巡鹽御史之位上做穩(wěn)的，至今也只這位舅舅罷了，但憑這，便知其心機(jī)手段。所以自認(rèn)了親，他倒是常來的，林如海曉得這外甥聰穎，也愿意指點(diǎn)一二，舅甥兩個算是其樂融融。如今聽了林如海說話，心中已然有數(shù)，便笑道：“說來都是親戚，只可惜竟是不能常走動的。如今有機(jī)會，我正該多親近才是?！?

　　林如海略一點(diǎn)頭，臉上帶出一絲笑來：“正是你這話。”

　　賈璉如今正忙著摸林家家底，雖則沒什么真正知曉的，但只這兩日便瞧出林家持家甚嚴(yán)，他又于錢財(cái)上格外通一些，只在心內(nèi)暗暗算上一算，也有四五百萬之?dāng)?shù)。想著不日這便進(jìn)了自家口袋，越發(fā)事事盡心了。

　　韓承澤此時來邀，不過一個九歲孩子，賈璉并不愿多費(fèi)功夫，不過聽他說起林姑父，便想著，一個孩子懂些什么？正經(jīng)費(fèi)些功夫，從他嘴里探些消息，倒也便宜。兩人一個誠心要請，一個假意推脫，半推半就的便去了。

　　只這一頓飯吃下來，賈璉卻是心驚的狠了。這韓家的孩子，真是個九歲孩子？這讀書上的才華倒也罷了，他素知自己不愛這個，便也不知別人是如何。關(guān)鍵這處事瞧人的本事，便是他從娘胎里學(xué)起，也不過八九年吧，哪里來這樣厲害的口舌？竟是生生讓他說不出話。

　　是以出門時，兩人連著表兄弟的稱呼竟都免了，賈璉語氣客氣，更兼親熱許多：“我與兄弟一見如故，可惜我如今不便，以后若得了閑，兄弟多來瞧我才好?！?

　　韓承澤笑得瞇起眼來，道：“這是自然的。我哥哥一向只知道舞刀弄棒，我正愿意有璉二哥這樣的兄長作伴呢。只怕二哥嫌我煩?！?

　　二人各自別過。賈璉回了林府，身上酒熱勁兒早就退了，只心里一陣陣犯冷。今兒席上，韓承澤并沒多說什么，不過是些揚(yáng)州城中府中子弟來往的玩笑話，偏生他看得與眾人不同，說出來讓人覺得意外，想想竟又是嚴(yán)絲合縫，再沒有不對。賈璉將他席上說的，翻來覆去想了許多，只覺得此人心機(jī)頗深，竟有些林姑父的意思，暗想著不可小覷，便滿懷著心思睡了。

　　只這一日后，賈璉與韓承澤交往漸多，韓承澤本就心計(jì)頗深，此時立意拉攏，賈璉縱有些小聰明，竟抵不過，只覺得韓承澤所說，樁樁件件再妥當(dāng)不過。不過個把月，賈璉已把韓承澤看作是智囊一般，每每一拍即合，渾忘了對方不過是個九歲孩子，此乃后話不提。

　　林府沒有當(dāng)家太太，林如海如今又病著，因有心讓黛玉隨姑母回京，便應(yīng)了韓林氏所說，讓黛玉收拾了去韓府住上幾日。

　　黛玉一如之前進(jìn)榮國府，只帶了大丫鬟琴語并些許妝奩等物，便登車隨著韓承澤去往韓府。車子進(jìn)了內(nèi)院門，便有婆子丫鬟迎上來，琴語伸手扶了黛玉下來，由眾人簇?fù)碇ネ髟骸?

　　韓林氏早派了人候著，見了黛玉進(jìn)來，一疊聲喊著“姑娘到了”，一面打了簾子。

　　琴語替黛玉解了斗篷，韓林氏身邊大丫鬟已經(jīng)迎了出來，笑道：“婢子給姑娘請安，太太正等著呢?！币贿M(jìn)內(nèi)室，黛玉正要請安，韓林氏一把握了她手道：“哪來那么多規(guī)矩？這么冷的天，可曾凍著了？快來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