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悅賓樓（二）

　　“你個小白臉，紅口白牙的在這胡說八道，你拿什么證明這辣椒油？”達赤吼道。

　　段鵬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這事說出來沒幾個人信，那又怎樣呢？事實就是事實。如果大家實在要證明的話，那在下可以用自己的拳頭來證明此事是真的?！?

　　一席話石破天驚，讓所有的人都膛目結舌，只有一直在不動聲色的鄧通嘴角動了一下。高明的統(tǒng)馭是不可能隨意讓屬下的心緒肆意發(fā)散的，即使達赤的話是有問題的，那作為領頭的鄧通也必須在可控的范圍內極力去維護達赤的。況且，這辣椒油一事原本就是個不確定的東西。這樣，段鵬的這個建議自然也就符合了鄧通的心意。

　　而對段鵬來說，這可能是個無奈的選擇。無心的一句話，眼見惹來這群人的不悅，安然脫身似乎已不可能，為避免今后給自己惹來麻煩，不如一次性的去解決。照段鵬的觀察，這群人走南闖北的，有實力，也有經驗，只是生性率直罷了，如果能與之交往，未嘗不是件好事，尤其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剛來這騰沖衛(wèi)。唯一可能帶來麻煩的是，這位雅婧小姐，這里可是她的地頭。

　　想到此，段鵬沖著雅婧小姐一抱拳，道：“雅婧小姐，振云無他意，只是希望這位達赤大哥能相信在下，原諒在下的無意之言?！?

　　“小妹。你就答應他們吧。大哥我鄧通保證，今后無論怎樣，我們都不會再找這個公子的麻煩。而且?！编囃ㄕf完，轉頭面向達赤道：“達赤，拳腳無情，你要收放小心，切不可亂來！否則我擰了你頭！”。

　　達赤大喜，這本就是他所想啊，聞之馬上承言。

　　“好吧。既然你們執(zhí)意如此，那就隨了你們的心愿吧。只是，握緊拳頭，什么也不會有；伸開拳頭，擁有的便是一切；拳頭只是一種工具，一種能夠迅速表達自己情緒的工具。達赤大哥，你說是嗎？”雅婧回答道。

　　“是！是！雅婧小姐，我聽你和大哥的！”達赤有些喜出望外了。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段天宇走了上前，對著段鵬一抱拳，“振云哥，我來！”。段鵬有點呆了。據他之前的判斷，達赤屬于那種力大拳重的人，如果能避開與其直接硬碰硬，那至少是不會輸的。而段天宇呢？

　　段天宇笑了笑，繼續(xù)道：“振云哥，不相信我？”

　　段鵬沉思了一會，果斷的一揮手，“好！天宇你來?！比缓笞呦蛑醒氲目盏刂?，向酒樓的其他客人作了一揖，道：“各位，今天我兄弟段天宇與這位達赤大哥想給大伙助個酒興，予以表演一番，大伙如果愿意就鼓個掌啊?！?

　　圍觀，看熱鬧，誰不愿意啊，一時間掌聲四起。而段天宇與達赤也來到了中央位置。

　　倆人一抱拳，達赤便搶身揮拳砸向段天宇，段天宇并沒有立刻動，只是待拳近時，微微一錯身，順掌啪的一下拍在達赤的后背上，使其立刻失去平衡，踉蹌了幾下。這是什么拳路？達赤有些警覺了，回轉身來，再次攻擊，只是這次的速度減慢了。右拳來，段天宇用右手一靠，反撥繼而鎖住達赤的手腕，順勢一送，讓拳勁放空；達赤的左腿就到了，段天宇用左手貼住一拉，讓達赤來了個劈叉動作。

　　兩擊不中，這下達赤惱怒了，第三次一照面，達赤就猛的來了個轉身回旋后擺腿，沒想到這次更倒霉，段天宇待腿來時，后退了小半步，腿風一過，抬腳就在達赤的屁股上做了個記號，讓達赤直接摔在了地上。

　　“夠了！達赤你坐下。振云兄弟，還有你那幫弟兄，來，都過來，大家一起吃，算我的。小妹，麻煩你幫我們拼下桌子?！编囃ㄊ莻€明白人，看得很清楚，達赤遠不是這個叫段天宇的對手。一個小兄弟就如此的厲害，那他們的大哥，那個叫段振云的人呢？與人交惡不如結善緣，這是古之衡理啊。而作為現(xiàn)代人的段鵬就看得更明白了，段天宇的太極拳用的是極為的老到和高明，借力打力，太極推手這些對他來說簡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呵呵，鄧通大哥的吩咐，小妹能不從命嗎？”雅婧笑呵呵的回應了一聲，然后吩咐酒樓里的人開始拼桌。

　　待所有的人都坐定后，鄧通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各位新朋友，我鄧通是個粗人，但也知曉些道理。在這，我鄧某啥也不多說，先敬大家一杯?！闭f罷，一仰脖，把那近半斤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段鵬等人趕緊起身，也端著酒杯作勢喝下，只是，酒杯太大了，沒人能全部喝完，好在鄧通并不在意。

　　再次入座后，鄧通指著他的那群人對著段鵬他們說道：“我們都是朵甘都司的。這次能在騰沖衛(wèi)與各位有緣相識，鄧某很高興。”

　　“鄧大哥客氣了。我們都只是些無名小卒，能得到鄧大哥的另眼看待，已經很感激了。”段鵬的回答不疼不癢，也沒暴露出自己的底細。經過了上次，段鵬開始了小心翼翼的對待，畢竟這些人對自己來說，都是陌生的。

　　“哈哈哈哈，好！就為我們的不明不白相識而干杯！”老江湖的鄧通很明白段鵬的意思，也沒有介意。世道，本就是如此的，多年的奔波，他鄧通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干杯！更為我們的不打不相識干杯！”段鵬似乎開始豪爽了起來。雖然，這豪爽實在是虛偽的很。

　　皆大歡喜，鄧通及手下的人都是些來自高原的率直漢子，而段鵬這邊的人也為能化解危機并結識朋友而高興。于是，一場歡愉的午飯便應運而生了。

　　可惜，好日子總是短暫的。

　　大家剛盡興不久，就從酒樓的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囮嚨娜寺暫湍_步聲。

　　“在這里！他們的人在這里?。　本o接著，從大門外沖入一群人，軍士和幾個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其中，領頭的是個軍官，腰胯明軍制式腰刀，手提一支手銃，冷眼看著段鵬他們這一大桌的人，而那幾個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則情緒亢奮，其中一個腦袋上還被包扎過，能看到血滲出。

　　段鵬側眼一看，段俊馳和段燁磊這倆兄弟居然也在其中。

　　“媽的，以為跑了就沒事了？無妨告訴你們，在這騰沖衛(wèi)，你們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一位手上纏著布帶的公子哥罵道。

　　“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在靖邊城門口毆打我大明軍人？”領頭的軍官上前幾步，拱了下手，平靜的問道。

　　“李隊長，跟這些鳥人啰嗦個什么，直接捕了就是！”那位頭上被包著的公子哥有些不耐煩。

　　“宇晨公子，事情還是先問問吧。”這位李隊長并沒有惱怒這位公子的無禮，繼續(xù)對著這一大桌的人說道：“在下是騰沖衛(wèi)指揮僉事府親兵隊的李經翰，這位趙宇晨公子是我僉事府主母趙夫人的侄兒，現(xiàn)暫屬我衛(wèi)指揮僉事府親兵隊?！?

　　段鵬登時就明白了，這是達赤在城門口惹下的禍。不過轉眼他就把思路轉到了眼前的局勢上來了，看了看李經翰，輕輕點了點頭，這李經翰隊長還真是個精明人。第一句話就把帽子給扣了上去，“毆打大明軍人”，這可不是件小事啊，這頂帽子除了可以先入為主的給個定性外，還可以引得自家乃至周圍的軍士以義憤填膺的激情；而第二句話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把趙宇晨公子的關系給明示了出來。這樣，把球就踢給了對手。

　　從行為舉止來看，這李經翰隊長也是可圈可點的。他沒有魯莽的一上來就抓捕，而是的禮節(jié)性的詢問，這是官場上的共性，在沒明白彼此之間前，誰敢造次呢？沖動和魯莽是官場上的打忌！不若如此，他李經翰的腦袋可能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回了，還能混到這隊長的職位？一般說來，上面的官家對于此類的事情只是需要一個結果，一個怎樣有利于他們的結果，具體就要看你經辦人怎么去操作處理。處理的好，那可能會得到一些賞賜，但假如處理的不好，或者說把事情給鬧大了，那你這個具體經辦人就犯了彌天大罪，就是個替罪羊，所有的責任都得你來扛了，上面的官家是不會有任何的錯誤的。

　　兩相權衡，李經翰當然會有自己的最優(yōu)處理方式的。況且，他李經翰的第一句大帽子就明顯的沒有唬住人家，自古從來都是民怕官，哪有官怕民的道理？人家擺明了就不是普通的人！

　　果然，鄧通明白這位李隊長的意思，沒有說話，只是揮了一下手，立刻，他身旁的一位大漢站了起來，大聲道：“李隊長，我們是朵甘都司的。”隨后，指了下鄧通，“這位是鄧萬戶大人！”

　　“參見萬戶大人！”這位李經翰隊長確實極為的機靈。朵甘都司毗鄰云南，李經翰當然是相當了解朵甘都司情況的。大明朝自開朝以來，為了穩(wěn)定北部邊疆，設置諸多的北方行政建置并任命當地頭領來管理其轄地。雖說萬歷以后，朝廷對這些地區(qū)的控制日漸松弛，但朵甘都司的一些忠于大明朝的頭領還是在積極努力，希望能對抗蒙古人，奪回失去的土地。

　　鄧通微抿了口酒，道：“李隊長不必多禮，鄧某執(zhí)行軍務，途經寶地，多有得罪了?！?

　　“什么萬戶大人！狗屁！李隊長，你聽說過我大明朝有萬戶嗎？”那位趙宇晨公子仗勢折騰慣了的，哪受過這等委屈。

　　局勢頓時僵持起來了，鄧通面色沉沉，趙宇晨不依不饒，而那位李經翰隊長此時卻來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了。道理很簡單，他自己是明白大明的萬戶官位的確是存在的，只是，這朵甘都司荒廢了許久，地盤也是四分五裂的，不能確定這位萬戶大人的真假，萬一是真的，那這阻撓軍務一事可就夠砍他無數次頭了。但這位趙宇晨公子也是不能得罪的，且不說自己本身就是吃段家飯的，就是主母稍微的一皺眉，他李經翰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所以，沉默是他的最好選擇。

　　“啊。。。各位大人都來了啊。李隊長好！段公子您好！小女子是這悅賓樓的掌柜，喚做雅婧?！毖沛盒〗悴恢螘r鉆了出來，面帶微笑的與眾人打著招呼。

　　“滾！你這小小的掌柜也膽敢來打攪大人們的事！小心我拆了你這悅賓樓！”趙宇晨惡狠狠的恐嚇道。

　　“啊呀，李隊長?！毖沛簺]有理會這趙宇晨，徑直繼續(xù)對著李經翰說道，“李隊長，這位鄧大人確實是朵甘都司的萬戶大人，前陣子小女子還曾親眼見過鄧大人和知州大人一起在這悅賓樓吃酒呢?！?

　　李經翰此時一直在忐忑中，這事的僵持下去對他自己絕對是沒有任何好處的，這不，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盼來了雅婧的話。一聽罷，趕緊道：“是，是，雅婧小姐，在下也不是不相信萬戶大人的話啊，只是?！闭f道這里，他瞟了一眼鄧通，“只是，在下只是一個跑腿的，實在是難做啊?！?

　　鄧通頓了頓，伸手入懷，拿出一樣東西，對著雅婧道：“小妹，這是我鄧通的腰牌，想麻煩你一下，送去騰沖土知州府，告訴他們這里的事，他們會明白的。”

　　“鄧大哥，這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啊?！毖沛荷焓纸Y過腰牌轉向李經翰，“這樣可以嗎？李隊長?！?

　　“很好！很好！很好！”李經翰是巴不得能如此解決了，又豈會不答應呢。其實，剛才雅婧和鄧通的這番對話和行動，他李經翰早就明白這萬戶是真的了，不單是他，整個周圍的人都明白這個。趙宇晨終于有些泄氣了，不作聲了。

　　不多時，一陣慌亂的腳步從外面?zhèn)鱽?，“鄧大人，鄧大人?！?，幾人從外面急匆匆的闖入。

　　李經翰一看，熟人，土知州府親兵隊鄭隊長，趕緊上前打了個招呼，“鄭隊長”。

　　這鄭隊長沒搭話，先是對著鄧通一抱拳，道：“鄧大人！在下是土知州府親兵隊兼巡捕房隊長鄭意”

　　段鵬有些驚詫，難道這個平行宇宙不同于真實的歷史？怎么騰沖衛(wèi)里還有地方土司的官衙班子？

　　只見鄧通一揮手，土知州府鄭隊長馬上一把拉住李經翰，悄然說道：“這位是朵甘都司的鄧通鄧萬戶大人，奉朝廷之令籌集糧餉反攻蒙人的。為機密行事，上頭的行文僅限其沿途的地方官衙。老兄啊，你可不要害了兄弟我啊。這事如果在騰沖城出了什么妖蛾子，那破壞收復失地，攔截糧餉之罪可就夠砍無數人頭了啊。”

　　李經翰一聽，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在了鄧通跟前道：“鄧大人！鄧大人！恕罪！恕罪！”，土知州府鄭隊長則站在一旁，恐慌的看著鄧通，他二人心里很明白，朵甘都司是與云南都司平級的，而且現(xiàn)在正處于與蒙人的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期，只要鄧通一個添油加醋的條陳上去，即使是誣告，朝廷也會從大局考慮而隨朵甘都司的意。然后是天威降下，最后的替死鬼也就肯定只會落在他二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