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主沉浮

　　三月里，楊柳絲絲，庭院中飄蕩著濃濃的春意。

　　亭中擺了幾個小菜，崇禎和王承恩憑欄小酌。春風徐徐，卻吹拂不開郁結(jié)的心懷。

　　崇禎望一望不遠處垂首而立的兩個宮女，以及遠處的兩個太監(jiān)，嘆了口氣，吟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王承恩也接上來，兩個人同時吟出：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兩人對望，然后同時舉杯，抿一口酒。

　　崇禎感慨說道：“山河破碎，李煜不愧一代詞人，這樣情境相融而又深撼人心的詞，真乃人間絕響！”

　　王承恩撇撇嘴，卻道：“一個皇帝，正經(jīng)事不干，去填什么花間詞，如何能不亡國！宋徽宗也是，寄情書畫，忘了國事，把好好的一個北宋斷送了去?！?

　　崇禎苦笑：“朕這個皇帝日夜操勞，還不是照樣亡國！”

　　“還是后世***的詞有氣勢?。簡柹n茫大地，誰主沉?。∏也徽f《沁園春·雪》，就這么一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氣勢何等雄渾！什么叫睥睨天下，老毛他老人家那才叫霸氣！”。王承恩露出向往的神色。心想，比起老毛，李煜宋徽宗雖然也算有才華，但論起做領(lǐng)導，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崇禎抿一口酒，說道：“是啊！當今之世，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是滿清問鼎中原？還是李自成坐穩(wěn)江山？還是南明反攻中原？喂，你說我們這樣提醒了李自成，李自成會不會坐穩(wěn)江山？”龔大明心想，經(jīng)過這一提醒，李自成穩(wěn)住后方，招撫吳三桂，外抗清兵，有個一年半載，說不定就把天下搞定了。自己做個閑散之人，甚至搞搞足球什么的，發(fā)展一下競技體育，也算得其所哉！

　　可王承恩十分不客氣地回答：“我直說吧，李自成坐穩(wěn)江山的可能性很?。〕?，請你做宰相，請我做軍師?！?

　　崇禎苦笑道：“別扯蛋了，做夢??！還宰相軍師呢，人家沒動刀子宰人，算是不錯了！咱現(xiàn)在這樣左提醒右參謀，那是冒多大的風險??！冒的是砍頭的風險知道嗎！咱們越是替他出主意，他李自成越會把咱當作心頭大患！咱們以后得盡量少說話，不傻也要裝傻。我這個下崗皇帝還這么鋒芒畢露，事事參乎，不是找死嘛！不過我看他們這樣，的確有點懸！越想就越是覺得后世***統(tǒng)戰(zhàn)策略厲害，逐步滲透，分化瓦解，步步為營，先易后難，團結(jié)大多數(shù)，孤立極少數(shù)，等等等等，哪像李自成這樣粗暴簡單！”

　　王承恩點頭道：“不錯。所以你沒見我給他們出的主意，追贓助餉沒有說全部是借，只說捐一半借一半，我擔心李自成萬一失敗，到時候這些公債還是要你來埋單，所以少一點算一點。”

　　崇禎一臉愕然：“我來埋單？”

　　王承恩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當然！我們不妨來推演一下下一步的局勢發(fā)展。推演完了之后你就會發(fā)覺最后還真的要由你來埋單，當然由你來埋單也是最好的結(jié)局！”

　　崇禎戲謔道：“我說，你什么時候干起算命的行當了。現(xiàn)在局勢怎么走，變數(shù)大著呢！再說也輪不到我，輪到我我也不會埋這單?！?

　　王承恩一本正經(jīng)，拿出了杜逸典的認真勁頭，卻又是一幅指點江山的樣子。手指點著，說道：

　　“我們干技術(shù)出身的，不相信什么易理占卜，信的是邏輯推理。現(xiàn)在的局勢，確有很多變數(shù)，有如一個多變量的目標函數(shù)。扯遠了，其實我們根本不必考慮建立什么數(shù)學模型，只要根據(jù)正常的邏輯推理就足夠了。我們把幾個主要的因素列出，然后分析推理，就基本可以得出未來的走勢，至少可以發(fā)現(xiàn)局勢發(fā)展的端倪?！?

　　“嗯，繼續(xù)?！?

　　“首先，我們分析一下吳三桂。吳三桂這個家伙松錦之戰(zhàn)他緊隨王樸逃跑，可見很沒有原則，歸根結(jié)底就是軍閥思想，保存實力第一，為國出力第二。所以哪怕吳三桂一開始不投滿清，轉(zhuǎn)而投了李自成，也難免首鼠兩端。”

　　“這個我贊成?！?

　　“假設一開始吳三桂投降了李自成，基于保存實力和畏懼清兵兩個因素，一定會在清兵和李自成開戰(zhàn)時極力避免參戰(zhàn)，以坐山觀虎斗。而清兵也會回避吳三桂，為日后收降吳三桂留余地，所以清兵一定會選擇其他路線入關(guān)，因而吳三桂頂多起一個牽制作用，李自成和清兵注定是單挑?！?

　　見崇禎點頭，王承恩順著思路繼續(xù)分析：

　　“這樣一來我們下面的分析就簡單了。清兵和李自成對決，其實需要考慮的幾個勝負因素并不多?！?

　　王承恩抿一口酒，然后繼續(xù)說：“第一是軍力，論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和單兵作戰(zhàn)能力以及作戰(zhàn)意志，清兵都遠高于李自成部，只有數(shù)量上有所不及?！?

　　“不錯！論清兵戰(zhàn)力，恐怕李自成三倍的兵力也不是對手。”崇禎心說，哪怕李自成四倍于清兵，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第二在人才方面，清軍有多爾袞、多鐸、豪格、阿巴泰等，猛將如云，政治人才則有洪承疇范文程；李自成軍中不過一劉宗敏，余者皆不足道，李自成手下的政治人才，牛金星宋獻策不過中人之資，做一縣令尚可，治國則才具差得太遠，李巖之才稍勝，也不過可以做一個高級參謀罷了?？梢哉f在人才方面，滿清優(yōu)勢更大?！?

　　“牛金星、宋獻策的確平平，李巖也顯稚嫩，比起洪承疇范文程來自然不可相提并論！”崇禎眼光掃了一下不遠處的宮女，發(fā)現(xiàn)并無異樣，緊張的心情稍稍松弛。

　　王承恩點點頭，繼續(xù)他的高論：“在后方支持方面，滿清在遼東經(jīng)營36年，根基牢固，征服蒙古朝鮮后實力更加雄厚，后方可以說無須操心；李自成本流寇，北京必因追贓助餉引起人心向背，西安雖然有所經(jīng)營，但陜西天災不斷，無糧可因，有如死地，有金銀又有何用。故李自成無可靠后方，漕運一斷，糧草堪虞，因此后方支援有限，長期而言更是不容樂觀。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亦即可以支持戰(zhàn)爭的因素方面，滿清后方穩(wěn)定，動員力超出李自成?！?

　　王承恩口氣一緩，繼續(xù)道：“兵力方面，李自成號稱100萬，實際能夠調(diào)動的兵力不過30萬左右。李自成軍中，以老營戰(zhàn)力最強，可與關(guān)寧軍一戰(zhàn)，但老營兵力絕不超過5萬。其他闖軍，則大多為烏合之眾，至于明軍降將，作戰(zhàn)意志薄弱，戰(zhàn)力也高不到哪兒去。李自成對明軍可以用得上人海戰(zhàn)術(shù)，而對清兵，人海戰(zhàn)術(shù)就不見得有效。在強大的騎兵面前，沒有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的步兵就像一群羊，清兵騎兵如狼入羊群，結(jié)果不問可知。后世德國坦克兵團動不動就合圍數(shù)十萬上百萬蘇軍，即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李自成即使調(diào)集兵力30萬，對清兵10萬，如果雙方擺好陣勢硬扛的話，李自成取勝的機率仍然很低。要是實施運動戰(zhàn)，北京京畿地區(qū)適于騎兵縱橫，步兵設伏極其不易，則清兵的勝算更大。所以，以我所見，如不出意外，李自成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照你這么一說，李自成就是基本沒戲啰。沒看出來，你這個后世的軍迷，說起來條條是道，還有兩把刷子啊?！饼彺竺骱笫酪彩且卉娒?，但是跟杜逸典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王承恩笑笑，心說對于明末的那段歷史咱可沒有少下功夫。

　　“關(guān)于明末，我在后世找遍了各種史料和考證，能找的我都拜讀了。其實就李自成的軍紀而言，軍紀還是不錯的，不濫殺，基本不**擄掠，進了北京之后，初期軍紀也維持得不錯，并不像傳聞中那樣**擄掠。只是后來在一片石大敗后，北京的大順軍就失去了控制，這才發(fā)生大規(guī)模**擄掠。至于說李自成進京之后，大搞腐敗，腐敗造成軍紀敗壞和戰(zhàn)力大減，依我看不盡準確。李自成是真正想有所作為的，其失敗與腐敗實際上關(guān)系不大，應該是政治和軍事雙重失誤造成的?！?

　　崇禎笑說：“這么說來，李自成本來的確是想好好干，但是水平差了點，能力有限。是不是這樣？”

　　“不錯！政治方面比較幼稚，軍事方面也不突出。李自成屬于一‘菜鳥’，手里缺人才??！戰(zhàn)略失誤，策略也失誤，打仗還有點菜。跟孫傳庭打純粹是他運氣好，他李自成是邀天之幸勉強得了手。能攻破北京不是他狡猾，而是崇禎太···太那個什么···更菜！”。王承恩說得興起，忘了崇禎就在他跟前，臨了生生打住，把那個“笨”字咽了下去。

　　“你想說崇禎笨就直說好了！他大爺?shù)模∽屛掖┰匠闪诉@個倒霉蛋，老子心里還郁悶得不行呢！好了，兄弟你既然說李自成不行，那我們逃也沒法逃，幫也沒法幫，不是干看著等死嗎！”崇禎不忿。

　　王承恩看崇禎這副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說大明的江山，稀里糊涂丟在你手上，你現(xiàn)在有了后世300多年的見識，戰(zhàn)略眼光還這么不長進，是不是真應了一幫人說的——搞體育的，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杜逸典知道龔大明的長處不在心計上，否則也不會被公安和足協(xié)忽悠了。崇禎的政治智慧一般，戰(zhàn)略眼光更是差勁，也就是一個憤青型的宅男書生而已。龔大明附在崇禎身上，并未負負得正?？磥砣绾螕P長避短，路漫漫其修遠??！所以還是自己多操點心吧，指望崇禎看來還得等他盡快進入角色才行。

　　“皇上勿要煩惱！我觀李自成部，如果打起精神，雖然不能戰(zhàn)勝清兵，拖住清兵應該不成問題?？梢蚤_辟第二戰(zhàn)場嘛！我估計，南京應該還是會馬上有一個朱家的皇帝即位，南明開始登場亮相。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就像英宗被擄，代宗即位之后，英宗就有了逃回的機會。我們一旦可以逃回南明，以我們的能力和見識，助南明度過劫難是完全可能的。之后積聚力量，誓師北伐，說不定還真能北定中原。所以我說，局勢還是大有可為，皇上也不必郁郁寡歡。想一想將來皇上再進北京之日，那些拿著李自成打的白條的一幫人，你想，他們找不到李自成，那找誰去？還不是得找你報銷！”

　　崇禎猛的笑出聲來，一看宮女和遠處的太監(jiān)，連忙忍住。

　　崇禎身子前傾，低聲說：“哥們，我們這樣坐等，總不是個辦法呀!得想想法子?！?

　　王承恩對于這種時刻處在監(jiān)視之中的處境很是郁悶，他那里還好點，崇禎這里可以說是防備森嚴！“那又怎么辦，我也在琢磨辦法啊，可你看，防備森嚴，毫無辦法！”

　　崇禎無奈嘆氣：“你那腦袋瓜辦法多，再琢磨琢磨。”

　　王承恩搖搖頭：“我又不會飛。我做夢都在想怎么跑出北京，可是真的沒轍啊?！?

　　“不如你先跑怎么樣，我看李自成對你看得不嚴，不如你先跑。我再找機會。與其兩個人都困在北京，不如你先走，去南京，傳個話，好歹做點準備?！背绲濐┝祟┨O(jiān)宮女，聲音又低下去好幾分。

　　王承恩說：“我還是跟你一起走吧！我一個太監(jiān)，跑到南京又能怎么樣？誰聽你的！你見過大明朝有哪個文官服氣太監(jiān)的！要是一不小心被那幫爭權(quán)奪利的糊涂蟲一刀殺了，那還去了多的。拿你的圣旨也不好使，再說你又能指定誰接班嗎?誰誰誰當什么官嗎？我的皇上，你不出去只是我這太監(jiān)出去，不好使啊。只有你出去，還有點影響力。別想那么多了，我和你一起走。而且，趁現(xiàn)在有時間，還得給李自成增加點籌碼。”

　　“什么籌碼？”

　　“就是給他提供點武器。就像當年美軍給阿富汗提供火箭彈、單兵導彈，給蘇軍制造麻煩那樣，可以讓天平不要過于倒向清兵?！蓖醭卸餍判臐M滿地說。

　　龔大明作為一個軍迷，基本的素質(zhì)是有的：“黑火藥時代，能搞的不外乎幾種武器，搞前裝線膛槍米尼彈？還是線膛炮？那可是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啊，你擴散不是自己找死嗎？”。

　　王承恩笑道：“哥們懂得不少??！對！就是擴散，不過不是要擴散線膛槍米尼彈，也不是擴散線膛炮，這些也不是短時間可以擴散的。我要搞的是手雷，其實這玩意宋朝就有了，叫什么霹靂炮、震天雷，我只是作些改進。這個手雷技術(shù)送給李自成，目的就是能抵消一點清兵騎兵的優(yōu)勢，不要讓李自成輸?shù)媚敲纯?！?

　　崇禎一笑，說道：“嗯，不錯！用技術(shù)來抵消野蠻人的武力值，這么一說，武器技術(shù)的確是值得擴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