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朱明作者：二月嘲風時間：2020-12-17 17:30:56
腹部一陣陣劇痛，朱順明冷汗直冒，兩眼逐漸模糊，意識發(fā)散，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前妻的低泣聲、女兒的哭喊聲、各種緊張的問候聲、醫(yī)生護士膽怯的回應聲……
朱順明的人生，有如電影畫面，從他眼前一一閃過。少年的頑劣、訓練的艱辛、震天的炮火、酷熱的叢林、殘酷的戰(zhàn)爭、流血的戰(zhàn)友、貧瘠的鄉(xiāng)村、純真的愛情、日漸發(fā)展的城鎮(zhèn)、逐漸厭倦的婚姻、光怪陸離的官場、青春叛逆的女兒、日新月異的城市、觥斛交錯的酒宴、富麗堂皇的會所、青春艷麗的情人、發(fā)福的身材、掏空的身體……
“好痛……”朱順明感到后腦勺劇痛，整個人軟綿綿的提不起勁。
休息半晌，略微恢復精神，朱順明掙扎著坐起來，斜倚在床頭，四處打量。
自己坐在一張老式拔步床上，深藍色印花被單，淡綠色絲綢被面，一股醒腦的檀香味從外間飄來，讓人精神一振。拔步床的柵欄上懸掛著許多金屬菩薩像，不知是銀的還是銅的。
床對面的八仙桌上，一盞青花瓷仕女油燈閃爍著桔色的燈光。旁邊是一尺見方的橢圓形銅鏡。
墻上掛著一幅春宮畫，夸張的造型看得朱順明直咂舌。
“這會所還真花了不少心思?！敝祉樏靼迪氲溃骸芭霉畔愎派挂灿袔追猪嵨??！?
“有人嗎？”
“少爺，你醒了？太好了！”從外間沖進一個小丫頭，衣襟凌亂，發(fā)髻披散，睡眼朦朧，光著腳，一臉的驚喜。
小丫頭十六七歲，不到一米六，一身粉色短打睡衣，大紅抹胸上一片高聳雪白，很是豐腴。
“你……是公主還是小姐？”朱順明遲疑道。
依照他豐富的經(jīng)驗，看得出眼前的丫頭已經(jīng)不是處。但她一臉的焦急與單純，讓朱順明也分辨不出她的身份，只能感嘆“這家會所太用心了”！
“少爺，你怎么了？什么公主小姐？我是如玉，你的貼身丫頭如玉呀?！毙⊙绢^不解道：“少爺，你是不是頭還痛？你躺下休息，我去喊老爺夫人。”
“老爺……夫人……少爺醒了……”小丫頭一路喊著，朝外間跑去。
“什么套路？角色扮演？”朱順明腦子糊糊涂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又不知問題出在哪里。
“明兒，我的明兒，”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沖了進來，滿臉的焦急與欣慰：“天見可憐，終于醒了……感謝菩薩，感謝佛祖……”
“明兒，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躺下，快躺下，別動，別動……”
“如玉，如玉……這死丫頭，少爺要喝水，快伺候少爺喝水……”
婦人一進來，就嘰嘰呱呱說個不停，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喝過水，斜躺著靠在如玉身上，聞著熟悉的體香，朱順明感覺好多了。
“你是……”朱順明看著眼前的婦人有些熟悉，感覺很親切?！澳嵌嗄昵啊?
“明兒，我是你娘親，”婦人詫異道：“你不認識娘親了？這可如何是好……”
朱老爺帶著一個白胡子郎中進來。
朱老爺年近五十，須發(fā)花白，帶著瓜皮帽，黝黑瘦高，滿臉皺紋。
緊跟其后的郎中背著個大藥箱，須發(fā)皆白，滿臉紅潤，頭上隨意綁著發(fā)髻，插著木頭簪子，看不出真實年齡。
郎中給朱順明把脈，又翻看他的眼睛，讓他張嘴查看舌苔，問了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朱順明倒沒有諱疾忌醫(yī)。自從他查出肝癌，就成日里與醫(yī)生打交道，放療化療、抽血點滴、中醫(yī)中藥、針灸火炙，甚至巫醫(yī)巫術都嘗試過。
“吳老，小兒……”老朱問道。
“令郎肺腑無損，無外傷，軀體無大礙?！眳抢芍谐烈髌蹋溃骸叭黄滹B腦受挫，恐傷及內(nèi)里，怕是……不記前塵往事，日后行事瘋癲。老夫醫(yī)術淺薄，對此等顱腦傷病無能為力?！?
送走吳郎中，朱老爺看著愜意的靠在如玉身上的朱順明，內(nèi)心的擔憂放下大半。只要這小子能傳宗接代，瘋癲就瘋癲吧。
朱順明真的要瘋癲了。
……崇禎三年、陜西漢中府西鄉(xiāng)縣和平村、朱老爺?shù)莫氉?、十六歲、爭風吃醋被打破頭、賠了縣城的生意、干旱……
各類信息匯總，不斷沖擊朱順明的內(nèi)心，就算他活了六十多年，也無法鎮(zhèn)定的面對這種徹底顛覆他三觀的巨變。
一時間，詫異、惶恐、興奮、茫然、不安、急躁、期盼、憧憬、野望……各種情緒紛至沓來。
在外人看來，少爺被人打壞了腦子，真的瘋癲了。
時而皺眉、時而大笑、時而安靜發(fā)呆、時而暴跳如雷、時而聽人說書、時而胡言亂語、時而在農(nóng)田里亂竄、時而在河灘邊狂奔……
只有如玉感到幸福。
少爺醒過來后，幾天就能下地，身體恢復得更甚從前。雖然少爺變得有些陌生，但這種變化令如玉欣喜不已。
少爺成天問一些簡單或奇怪的問題，比如現(xiàn)今是何年、所處何地、朱老爺為人如何、何大叔他們每天吃什么、莊稼產(chǎn)量如何……態(tài)度很溫和，語氣很親切。
如玉早幾年就同少爺有過肌膚之親。這些年，少爺大部分日子里都在縣城花天酒地，需要自己伺候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現(xiàn)如今少爺一直待在村里，白天在村里、田地里亂竄，晚上就整晚需要自己伺候。
如玉能感覺到，少爺整個人繃得很緊。她經(jīng)常聽到少爺嘟囔“時間不多了”、“大劫難”、“南下”等話語。她愿意用自己的火熱緩解少爺?shù)慕乖旰筒话病?
就是少爺變得太壞了！那些羞人的姿勢和動作，如玉想起就面紅耳赤、小鹿亂撞。
………………
進入十月，朱老爺位于牧馬河邊的莊稼收割了。收成還不錯，每畝兩石左右。相比其它缺水的地方，朱老爺?shù)那f子算是高產(chǎn)。有些地勢高的田地甚至顆粒無收。
朱老爺沒高興幾天，稅丁上門了，帶隊的正是將朱順明腦袋打破的縣令公子陳實。
“朱達昌，你今年的商稅、田賦、徭役銀、雜役銀、火耗、遼餉，共計紋銀一百二十四兩六錢。限你在十天內(nèi)交齊。不然朝廷就封你的田莊，抓你全家去吃官司?！?
陳實搖著油紙扇，陰陽怪氣的宣讀著公文，滿臉的幸災樂禍。
“怎會如此之多？”朱老爺大驚道：“老朽田莊產(chǎn)出不到一百兩，怎會要交如此多的稅賦？算錯了，一定是算錯了。”
“朝廷怎么會算錯？”陳實兩眼一瞪，呵斥道：“老家伙，你想抗稅不成？朝廷正在遼東用兵，需要大量銀錢。爾等世沐皇恩，怎可不知報效？銀錢不夠，你不是還有幾畝薄田嗎？”
“老夫沒錢，”朱老爺沒弄明白陳實的真正用心，咬定沒錢，恨道：“縣城里的鋪子被你們強取，居然還要老夫交商稅？田地產(chǎn)出全部交稅都不夠，你讓老夫一家怎么活？你讓田莊的佃戶如何活？”
“老夫要上府城去告你們?！敝炖蠣敍_動道：“老夫就不信，大明的天下會任由爾等如此魚肉百姓。當今天子勵精圖治、英明神武，不動聲色就鏟除閹黨，當不會任由爾等貪官污吏橫行?！?
陳實勃然大怒，變色道：“老子讓你出不了西鄉(xiāng)縣?！?
幾個衙差舞動手中的鐵鏈，一幅兇神惡煞上前拿人的模樣。
朱順明上前擋在朱老爺身前。
陳實后退一步，色內(nèi)厲荏道：“朱二愣子，你想要如何？”
上次十幾個人一起上，被朱順明放倒八九個。要不是朱順明被煙灰蒙了眼，自己從背后偷襲，還不一定能打倒這二愣子。
朱順明不言語，靜靜的看著陳實等人。
陳實內(nèi)心越來越虛，兩腿微微打顫。
這朱二愣子，沒有暴跳如雷，怎么整個人更加可怕。就像……被一頭猛虎盯著，對，就是被一頭嗜血的猛虎虎視眈眈。
“你……你可不要亂來，我……我……”朱順明越是一言不發(fā)，陳實越是驚恐不已。
“你不就是想要我家的水澆地？”朱順明表情淡然，不露聲色道：“想要地，拿錢來買。就憑你，也想空手套白狼？”
“牧馬河兩岸五百畝水澆地，十兩銀子一畝，一共五千兩。給現(xiàn)銀就簽地契?！敝祉樏髌届o的說出價格。
“真的？”陳實驚喜道：“你能做主？”
成熟的水澆地至少三十兩銀子一畝，還有價無市。朱順明開的價格太公道了。
“明兒……不可……”朱老爺子焦急道：“沒了地，咱們?nèi)绾紊妫孔陨娇昭?！?
朱順明回頭，注視著朱老爺子，誠懇道：“爹，你相信我這回，讓我做這個主。以后咱們一定會有更多的土地?！?
看著眼前高大沉靜略顯稚嫩的兒子，朱老爺子想要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最后嘆道：“兒大不由爺。你能擋在爹前面，爹很欣慰。你的決定是對的，民不與官斗。算了……”
說罷，朱老爺轉(zhuǎn)身回里屋去了，背影蕭瑟，身形佝僂，沒了精氣神。
陳實歡喜的回縣城籌集銀子，全然沒有看到朱順明眼里閃過的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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