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楊生寶買稻種

　　楊生寶在路邊已等了快一個小時了。江南有些地方雖然說不上四季如春，但也從來沒這樣冷過?？山衲赀@個冬天卻是極為反常，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后，這個冬天所有的空氣都被這場大雪凍結(jié)著，讓人無法呼吸。

　　終于，遠(yuǎn)處一個黑色的影子慢慢移動著，再過了一會，這個黑影子更近了些，卻是一輛白色的大巴。此時天地間都已被白雪所籠罩，但那汽車看起來已不是原有的白色，經(jīng)過長途跋涉之后車身滿是黑色的泥漿。楊生寶向車前玻璃看去，只見車前胡亂地立著一塊白色的紙片，上面寫著“開往—三合村”。

　　看到這幾個字，楊生寶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仿佛剛才在雪中的寒冷也早已煙消云散，他只想趕快跳上車去，享受一下車內(nèi)的暖和的空氣，然后在迷迷糊糊中抵達(dá)自己家門口。

　　楊生寶走上車，卻發(fā)現(xiàn)車內(nèi)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司機早已將車內(nèi)的暖風(fēng)開到最高，楊生寶剛一上車便感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甚至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司機嚷嚷道：“這鬼天氣，多少年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開過暖氣了?！?

　　楊生寶放下自己的行李，然后在最前面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來，正準(zhǔn)備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好好睡上一覺，突然聽到后面有人道：“咦？你也是去三合村的？”

　　楊生寶回頭一看，只見說話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伙子，身材甚是高大，留著短發(fā)，相貌頗為英俊，此時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吹綏钌鷮氃尞惖难凵瘢灰娺@小伙子目光一轉(zhuǎn)，又向楊生寶腳底望去。楊生寶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卻是自己的行李，其中一個白色的包裹上面正寫著自己的地址。

　　楊生寶笑道：“是啊，這次去縣城時，我本來想順便去郵局寄點東西，誰知道郵局的人說這些東西不能郵寄，所以我只好又拿了回來。怎么你也要去三合村嗎？”

　　那小伙子看楊生寶搭話，便提了自己的行李，在楊生寶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楊生寶見他提了一個超大號的雙肩背包，肩上又斜跨著一個提包，只是那個雙肩包看起來甚是沉重，便問道：“什么東西啊，看起來挺沉的。”

　　那小伙笑道：“全是一些書。對了，你們村里的小學(xué)是不是有個叫謝雷的人？”

　　楊生寶聽到謝雷這個名字，臉上馬上現(xiàn)出尊敬的神色道：“是啊，兩年前，村里的老師都快走光了，下半年村里人正愁著沒法開課，這時謝老師就來了，而且他一住就是一年多，聽說還準(zhǔn)備要繼續(xù)干下去呢。村里領(lǐng)導(dǎo)見他這么有毅力，就由村長親自擔(dān)任了校長，聽說前幾天縣里都來人報道了。”

　　那小伙笑道：“呵呵，這小子還不錯，這么長時間了竟然還能待得住。換作是我，一天不能上網(wǎng)就要悶死了。對了，我叫李偉，是謝雷的朋友?！?

　　楊生寶聽了贊道：“嗯，好名字，看樣子你是大學(xué)生吧。”

　　李偉聽了楊生寶如此稱贊，笑道：“我這名字其實還算不賴，就是叫這個名字的人太多了些。”李偉最近對這個名字極為敏感，前幾天剛有同學(xué)拿著一份打印自網(wǎng)上的文章，上面列出了“十大惡俗名字”，而“李偉”這了名字也在其列，因此這幾天大家都說他有個好名字，李偉自然知道這些都是開玩笑的反話，也只是一笑置之，卻又不免對自己父母大有意見，心想中國幾千常用漢字，為什么非要給自己起這么個名字呢。但他此時聽得楊生寶如此稱贊，卻毫無被人取笑的感覺，因為楊生寶一看起來就是那種老實的莊戶人，而且說這話時又極有真誠。李偉看他三十多歲年紀(jì)，可能是終日在陽光下勞動的原因，皮膚曬得有些發(fā)黑，但其中又透出一股精干。

　　李偉笑道：“名字是父母起的，我也沒辦法，不過說這名字好的，你是第一個。對了，你叫什么？”楊生寶道：“我叫楊生寶?！崩顐ヂ牭靡汇?，忽又笑道：“這個名字也不錯，我記得好像有人寫過一篇文章叫梁生寶買稻種，你的名字不是模仿他吧？”楊生寶笑道：“我父母沒文化，自然不知道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了，所以我的名字估計是他們隨便起的，不過我這次去城里，還真是買了些稻種?！?

　　李偉聽他竟然知道自己所說的梁生寶出自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不覺有些驚訝，因為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這書到底是何人所寫，只記得曾經(jīng)翻出自己父親珍藏的中學(xué)課本時好像看到過這篇文章，他當(dāng)時記憶最深的便是五分錢的旅館，如今聽到楊生寶竟然能說出課文的出處，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又聽他說剛好也是去買稻鐘，便問道：“現(xiàn)在稻種還要自己買嗎，不是自己種的水稻就能當(dāng)種子嗎？”

　　楊生寶聽他問得有趣，笑道：“自留稻種，當(dāng)然簡單方便，而且還省錢。但選擇稻種卻比較麻煩，先要根據(jù)水稻生長表現(xiàn)選擇抗病、穩(wěn)產(chǎn)、熟期適中，并且生長一致的品種作自留稻種。當(dāng)確定品種后，先在大田去除草籽和雜株，然后要及時收割，并將種子一次性曬干保存起來，而且存貯起來也麻煩，要防蟲蛀、鼠害，況且雜交稻種的培育又比較復(fù)雜。所以現(xiàn)在并不是所有的農(nóng)民都自留稻鐘的，比如我，就從縣城里直接買了幾種類型的種子，自己試試培育稻種?！?

　　李偉笑道：“原來你還真是買稻種了？”想了一下，又道：“我記得水稻應(yīng)該是直接插到水里的吧，那稻苗就是由稻種培育出來的？”

　　楊生寶看他如此感興趣，便索性將自己的包打開，只見里面有三個小紙袋子，分別裝了一些稻種的樣品。楊生寶道：“這些只是樣品，其余的都由農(nóng)用車運回去了?！闭f著，他隨手打開其中一個袋子給李偉看了一下，又道：“這些是保持系的稻種，不過這些稻鐘已是前幾代的母本與父本了，最新品種的母本與父本并不公開，而且也不向國外出口?！?

　　接著，楊生寶又給李偉講了雜交稻種的培育方法，李偉聽他說要種三種水稻才能完成稻種的培育，又是保持系，又是不育系，李偉聽得這些名詞有些頭大，但看楊生寶如此熱心地介紹，一時又不好意思叉開話題，他嘴上連連應(yīng)聲，思想?yún)s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了。

　　車上的乘客又陸續(xù)下了幾個，整個車內(nèi)就剩李偉與楊生寶兩人了。此時距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車程，兩人便又聊了一陣，楊生寶這才得知李偉此次前去三合村，是準(zhǔn)備利用假期看望自己的朋友謝雷，順便還為學(xué)校的小學(xué)生帶一些書籍。

　　只見李偉打開背包，里面露出厚厚的十多本裝訂精美的書，側(cè)面寫著《中國大百科全書》，李偉笑道：“這些書是給謝雷與小學(xué)生們帶的，他說村里上網(wǎng)不方便，因此學(xué)生有些問題自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所以我就從網(wǎng)上買了這套大百科給他，誰知買來一看，竟然是這么厚的十幾本書，而且這其中還去掉了文藝、哲學(xué)等用處不太大的幾十本?！?

　　楊生寶看了這些書，也是嚇了一跳，道：“這些書要看一遍，估計也要花上幾年吧，再說又有誰會真正買來看呢？”

　　李偉道：“當(dāng)然了，我也沒想到這套書竟然有這么厚，幸虧我還帶了一套光盤版的七十四本全套，只是這些光盤要用電腦來看了?！闭f著，他又從提包中取出一臺筆記本電腦，楊生寶看到電腦，也甚感興趣，心想這筆記本電腦價格應(yīng)該不便宜吧，又聽李偉道：“這臺電腦也是買給謝雷的，這家伙只給了我?guī)浊K錢，就讓我買一臺最好的筆記本電腦，幸虧后來又有一些朋友湊夠了一萬塊，這才買了一臺還算不錯的電腦?！?

　　楊生寶聽得這臺筆記本電腦要一萬多，吃了一驚：“這么貴??！”，又道：“不過既然是謝老師需要的，肯定有他的道理?！?

　　李偉笑道：“他要的東西倒真不少，我這次還給他帶了一只對講機，只是性能還沒有經(jīng)過測試，但因為是短波頻率，因此應(yīng)該能與我隨時通話吧?！睂τ跓o線電運動，國家有明確的規(guī)定，必須持有無委會的會員證等三種證件，才能進(jìn)行超過0.5W的功能進(jìn)行發(fā)射，而且只能在限定的頻段。謝雷自然是沒有這些證書了，李偉明知自己此舉多少有些違反規(guī)定，但心想日后再給謝雷補辦證件便是。

　　兩人又聊了一會，突然發(fā)現(xiàn)車已停了，楊生寶往窗外一看，奇道：“還沒到呢，咋停下來了？”再一看，卻見前面遠(yuǎn)遠(yuǎn)的黃色警燈閃爍，好像是出了事故。

　　兩人在車中又等了半個多小時，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道路疏通將要的跡象，司機嘆道：“估計一兩個小時是走不動了?！崩顐ゴ藭r已有些待不住了，心想這大冬天的被困在半路上可大大的不妙。楊生寶看了看窗外，大概估算一下目前的位置，道：“這里距三合村只有幾公里了，咱們不如下車走著去吧?！崩顐ハ肓艘幌拢泓c頭同意了。

　　楊生寶見李偉只穿一套不太厚的運動衣，笑道：“最好還是把外套披上了吧，車內(nèi)雖然暖和，但今年冬天太冷，外面溫度肯定很低，小心感冒?！崩顐バΦ溃骸皼]關(guān)系，等到冷的時候再披上吧。”

　　司機看到兩人跳下了車，終于松了一口氣，掉轉(zhuǎn)車頭一溜煙地跑了。

　　此時前面堵了長長的一串車，楊生寶與李偉繞過幾十輛車，終于弄清了堵車的原因，原來因為多日暴風(fēng)雪，一個高壓線桿竟然被吹斷。前面黃色警燈正是搶修車輛所發(fā)出的緊急信號，道路兩端的所有車輛都已停止前行。據(jù)最前面的司機講，他們已等了快一個小時了，現(xiàn)在看情況應(yīng)該已經(jīng)修好，只是正在進(jìn)行最后檢測，估計還要等半小時才能完全放行。

　　楊生寶笑道：“我就說么，前幾天怎么老是停電，原來是三合村的變壓器出毛病了，不過你來的正是時候，這次修理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出問題了?！?

　　堵車點正好在一座橋附近，所有車輛都被堵在橋的兩端，這座橋并不太長，大約只有二十幾米的跨度。楊生寶指著橋道：“過了橋，再走一公里多就到了三合村小學(xué)了。”李偉想到謝雷，恨不得馬上飛了過去，只聽楊生寶又道：“咱們既然已經(jīng)下車步行，應(yīng)該不會被人攔住。不如就從橋上走過去吧，只是過橋得要快些，上面好像在修高壓線?！?

　　李偉應(yīng)了一聲，便緊跟著楊生寶向前走去。倆人剛走到橋中間，突然聽得有人大聲驚呼道：“電線斷了，橋上的人趕快閃開！”兩人聽得有人呼喝，也是吃了一驚，楊生寶抬頭一看，只見橋?qū)γ嬉阉^來一根電線，正向著李偉掃去，他正準(zhǔn)備上去拉他一把，誰知李偉此時也意識到了危險，趕忙掉頭就準(zhǔn)備往回跑，兩人正好撞個滿懷。

　　此時電線一頭已經(jīng)落地，顯然已通電檢測，地下積雪已有部分融化，被電線掃過后閃出一絲蘭色的火花，甚至隱隱有打雷的聲音傳了過來。只見這條電線繼續(xù)向李偉掃來，李偉眼看著躲避不及，再加上楊生寶這一阻擋，已沒有了退路，當(dāng)下向橋欄外翻去，此時他雖然已將電線躲了過去，但因為剛剛下過雪，橋沿處仍是滑不留腳，李偉一時竟然站不穩(wěn)。楊生寶見狀，忙上前去正準(zhǔn)備拉一把，卻又下意識地有些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便將自己的提包甩了過去，自己卻拉著提包的系帶。李偉一伸手抓住了提包，然后左手此時也牢牢地抓住了橋的鐵欄桿，楊生寶正松了一口氣，突然見橋欄桿上蘭光一閃，緊接著自己握著皮包的手猛地一麻，他不由得松開了手，再看李偉時，本來握著鐵欄桿的左手也突然松開，楊生寶眼看著他那一瞬間眼中露出無限的絕望，然后從橋上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