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客縵胡纓（3）

趙青青來時，那些吳兵是列隊巡邏，一隊隊的間隙之中，總有片刻空檔，而她的動作又極為迅速，幾乎是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已掠出數(shù)十丈遠，那些人根本未曾發(fā)現(xiàn)。

可此時周圍全是吳兵，根本毫無間隙，如此開闊的地方，只要她一露面，那些人根本不用上來，只需要亂箭下來，千百人輪流射箭，車輪戰(zhàn)就是累也能將她累死了。

眼看那武將已走出山谷，走過那片空地，就要進入?yún)菍m。她若再不行動，就甭想再跟上。

趙青青眼珠一轉(zhuǎn)，正好看到山崖下一個吳兵從劍冢中走出來，那人落在最后，顯然是負責(zé)收拾劍冢殘局，必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她身隨心動，瞬息之間，便如一片落葉般，悄然無聲地從懸崖上落下，腳尖一點山間樹枝，幾個起落之間，已到了那人身后，一掌便朝他的后頸劈了下去。

“果然來了。”

那人連頭也不回，朗朗地笑了一聲，反手一抓，腳下一個后撩，如大鵬展翅，動作極為瀟灑漂亮。

青青心下暗惱，后悔不迭。這人顯然早已算到了她的攻擊，只是青青變招極快，一見他反手抓來，當(dāng)即化掌為指，纖細修長的手指并攏，如利劍般直接戳在他掌心，痛得他怪叫一聲，整個人朝前栽了下去，原本瀟灑之極的動作頓時變成了惡狗撲食，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青青知道他只是趁機前撲，化解自己的攻勢，自己的行蹤暴露，不便久留，干脆地拔出背后的血瀅劍，長劍一揮，劃出一個近十尺的大圈，凡在圈中的樹木，無不紛紛從中折斷，將那些隱藏在周圍的吳兵盡數(shù)檔在了圈外。

就連那個在地上懶驢打滾了一圈，堪堪躲開了她這一劍攻擊的男子，一翻身看到這番情景，也不禁駭然。

“好劍！好劍法！”

趙青青一聲不吭，雙腳一錯一掃，連踢帶蹬之間，那些被她斬落的樹枝頓時化為木箭，朝著四面八方圍攻而來的吳兵激射而去。這“樹箭”還帶著枝葉，呼呼生風(fēng)，橫掃過去當(dāng)真是所向披靡。

眾吳兵見狀大驚，眼看就要中招，只聽那人大喝一聲“臥倒！——”眾兵早已習(xí)慣聽令，聞言當(dāng)即趴倒在地，眼見那些“樹箭”擦著他們的頭臉飛過去，重重地砸在地上，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等他們再爬起來之時，只見那滿地“樹箭”當(dāng)中，不足三尺的一片空地，早已不見了方才那黑衣刺客的身影。

“不用追了。”那男子一擺手，喝止了那些守衛(wèi)，輕嘆道：“追不上了?！?/p>

“孫將軍，那該如何？”一個守衛(wèi)頂著一頭的樹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刺客盜走了血瀅劍，若是不追，大王怪罪下來，我等該如何是好？”

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血瀅是在我手里失去的，自當(dāng)由我孫奕之向大王交代，無需爾等戴罪。去吧，劍冢已失，劍廬再不容有失，若是再出岔子，可沒人能替你們領(lǐng)罪了。”

“多謝孫將軍！”眾守衛(wèi)感激不盡地向他行了一禮，急忙退回劍廬。

孫奕之卻轉(zhuǎn)身返回了劍冢之中，點燃一支火把，在那堆亂七八糟的廢劍之中細細搜尋，果然看到了不少被絞碎的飛箭殘骸。他撿著那些相通痕跡的箭頭湊成一堆，最后細細一數(shù)，不由心中大駭，“這劍冢機關(guān)共有九處，每處九九八十一箭，雖有先后之分，可瞬息之間，這刺客竟然能全數(shù)斬斷，分毫不差……這等眼光劍法……還有方才斬樹為箭的功力……他若真想殺我，方才我真是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在這邊看得心有余悸，趙青青卻是滿肚子被人算計了的惱火。

方才一中計，她便知道，之前那位武將根本是個幌子，落在最后這人才是這些吳兵真正的頭腦。只怕就連一開始那人驚呼血瀅之事，也是故意在詐她，偏偏她還真的中了圈套。若非這些年她在山中練劍，對著山林之間無比熟悉，加上血瀅的威力之大，才能舉重若輕地脫出重圍。饒是如此，她依舊沒能離開吳宮，周圍的城墻上已經(jīng)舉起了火把，到處照得燈火通明，猶如白晝，宮墻之下，俱是數(shù)十丈的空地，根本毫無藏身之處。

無法離開，她干脆就轉(zhuǎn)身深入?yún)菍m。這吳王宮綿延數(shù)十里，宮闕無數(shù)，館臺樓閣修筑得巧奪天工，她隨隨便便找個地方一藏，就算那些人將這里翻個底朝天，也休想找得到她。

吳王聽聞血瀅劍失竊，果然大怒，命人封鎖宮門，大索宮中，號稱掘地三尺，也要將那竊賊找出來。

孫奕之帶著吳兵順著劍冢的小路一路追入宮中，便發(fā)覺那刺客已然如泥牛入海，蹤跡全無。單是這一路搜檢下來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已經(jīng)讓他膽戰(zhàn)心驚，生怕這刺客藏身宮中不去，會做下更大的案子，只得硬著頭皮命人嚴加巡邏，對王宮各處更是嚴密封鎖，出入檢查，不容有任何行蹤可疑之人離開。

他壓根沒想到，他翻了個遍都沒找到的趙青青，這會兒正在館娃宮的廚房當(dāng)燒火宮女。

趙青青自個兒也沒想到，她只不過是在廚房偷了個嘴睡了個覺，怎么就被個廚娘逮住當(dāng)了宮女，也不知是那廚娘眼拙，還是她看起來當(dāng)真像個燒火丫頭。反正她已經(jīng)拿到阿爹的劍，早一天晚一天出去也不打緊，就干脆換上了宮女的衣服，在那廚娘的指揮下，開開心心地劈柴燒火。這些伙計她在家就已做慣，輕車熟路，壓根沒費什么勁兒，就干完了活，還能從廚娘那偷吃些進上的美食，若非還惦記著家中的阿母，她幾乎都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

“青青！添柴！少偷懶！”廚娘名叫叫離姑，也是個越國人，一看到她坐在門檻上的樣子，就一鍋鏟敲過來，“一會兒耽擱了給娘娘燉的湯，大王發(fā)怒起來，我可救不了你！”

“來啦來啦！耽擱不了?！鼻嗲嘈α诵Γ碜右黄?，躲過了鍋鏟，一路小跑著到柴房那邊，一會兒就劈了一捆柴，毫不費力地拎著去了廚房，一邊給離姑打著下手燒火，一邊好奇地問道：“離姑，聽說娘娘是越國第一美女，你見過么？是不是真的很美?。俊?/p>

“廢話！娘娘若不是美人，那大王能如此寵愛于她？”離姑啐了她一口，與有榮焉地說道：“你剛進宮當(dāng)然不知道，自從娘娘入宮以來，大王這眼里就只有娘娘一人。娘娘喜歡跳舞，大王就建了九曲回音廊，娘娘喜歡賞月，大王就命人挖了玩月池……近日娘娘身子不好又犯了心疾，大王就新添了六個廚娘為娘娘烹煮各國美味……若非如此，就你這樣笨手笨腳的丫頭，哪有機會入宮來服侍貴人？”

青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這位娘娘，廚房新增了人手，不知怎地她這個在柴房偷吃偷睡的刺客就被誤打誤撞當(dāng)成了新入宮的宮女，像這種最低等的廚房燒火丫頭，只能困在廚房之中，連個能出入宮門的身份牌都沒有，自然也無人發(fā)覺她的身份問題。那些奉命搜宮的侍衛(wèi)就算搜到了這里，也是匆匆一眼過去，壓根沒注意到那個瘦瘦小小的燒火丫頭就是前夜里大鬧劍冢的刺客。

這位娘娘，就是五年前入宮的越女西施，施夷光。

當(dāng)初越國進貢財寶無數(shù)，方才贖回了越王勾踐。吳王又以越國多鑄劍師和美女為由，命越國進獻鑄劍師和美女。結(jié)果三百鑄劍師入?yún)?，如今十不存一。而一千美女入?yún)?，唯有西施獨秀。就連昔日在越國與她齊名的鄭旦，空有一把足以繞梁三日的好歌喉，在吳宮之中也遠不如她得寵。

青青想起這位同樣來自越國的娘娘，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來。

九年前，施夷光也不過是苧蘿村的一個浣紗女，只因吳越選美，她方才入了越宮。

三年習(xí)得歌舞技，終究送入君王殿。

這六年來，她在這富麗堂皇的館娃宮中享盡人間富貴，可曾知道，就在她的王宮后，蒼蒼青山中，血色劍廬里，埋葬了多少越國鑄劍師。

就連這九曲回音廊，館娃宮，一墻一柱之下，都有無數(shù)越人奴隸的亡魂。

她身為吳國寵妃，非但沒能勸諫吳王善待越人，反而令他窮奢極侈，年年征伐不休，歲歲大興土木，當(dāng)真是個禍國殃民的奸妃！

青青越想越是生氣，等到離姑燉好了湯，館娃宮的宮女取走之時，青青就忍不住換了衣裳，趁著離姑不注意，就悄然跟了上去。

雖然已時隔五日，吳宮中的守衛(wèi)依然不敢松懈，對這些宮女的檢查也格外仔細，尤其是入口之物，都命她們一一嘗過才讓送進去。

青青早已從前日來取湯的宮女身上摸了塊腰牌，這會兒正好用上，學(xué)著前面那宮女的姿態(tài)，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館娃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