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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死結(jié)

小說:大明惡賊作者:孤君道時間:2020-09-05 10:54:00

另一頭,白慶喜斜躺在暖暖熱炕上,嘴里叼著細(xì)竹竿,另一頭插在靠枕旁的陶罐里。

不時嘬兩口,兩條腿搭在炕桌上腳尖抖著,手里抱著《水滸傳》翻著。

整理著那個窮措大給他的線索信息,是天罡神將下凡,三十六位中的哪一位?能讓那窮措大如此死心眼的相信,必然與戚繼光有著密切聯(lián)系。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

有一個花字,水滸里天罡神將序列中有天英星小李廣花榮,這一點能說明下凡的神將是哪一位。可怎么能和戚繼光產(chǎn)生聯(lián)系?

白慶喜想了一夜,也想不清楚天英星花榮與戚繼光有什么聯(lián)系,戚繼光字元敬,剛剛成婚才十六歲,也沒有號,更沒有其他稱呼,光戚繼光元敬五個字,也和天英星花榮沒什么聯(lián)系呀?

更和其他天罡神將沒什么聯(lián)系。

是什么,讓那個窮措大堅信戚繼光對應(yīng)出世將星?

對于趙期昌的話,白慶喜是相信的,畢竟這里是蓬萊縣。趙期昌的反常行為,更打消了他心中可能出現(xiàn)的疑惑。

想來想去,就是沒了頭緒不知道該怎么掛鉤。

他是好賭的人,面對這種有大收獲的人情投資是非常喜歡的,現(xiàn)在缺的就是一個讓他去投資的理由,只要將花榮與戚繼光掛上鉤,符合那句殘詩,那他就敢去賭。

想來想去,心一橫,猛吸一口酒,將陶罐蓋上連著竹竿塞到被子里,開始補覺。

他準(zhǔn)備睡飽后去尋那個窮措大解開謎底,若答對的驢唇不對馬嘴,他有的是法子整治那個窮措大。

下午,南城菜市一家酒樓的后院。

這是登州衛(wèi)趙副千戶的宅院,與趙期昌同宗,這位趙副千戶論輩分與趙期昌還是同輩。不過人家生活殷實,傳承香火壓力不大,可以從容的晚婚晚育。不像趙期昌這類尋常軍戶低級軍官,為了傳承香火只能早婚早育以抗斷苗的風(fēng)險。

可結(jié)果卻是三房很難娶得起媳婦,早婚就是妄想;又因為窮所以孩子有極高的夭折率。導(dǎo)致現(xiàn)在,趙期昌與將近四十歲的趙副千戶同輩。

故而,趙期昌上門求人也有些尷尬。

這位趙副千戶的一名庶女年十四,他的侄女兒,比他還要大四歲,業(yè)已及笄與張百戶家里的老大訂了親。與趙期昌也算是熟悉,為了省錢趙期昌就找上門來。

畢竟同宗,宗族之間相互接濟也是人情所在。

老仆開門,面無表情還稱呼了趙期昌一聲‘三房老爺’,問及來意。

“找蕓娘求辦些事情,還望老管事通融一二?!?/p>

趙期昌說著拱拱手,便自顧自的踏足進(jìn)門,這老仆也只能讓開。三房再落魄,那也是主人親族。若被大房的奴仆欺負(fù)了,以后宗族祠堂前,當(dāng)著祖宗先靈的面,趙副千戶也不好做人。

只當(dāng)是趙期昌又給張家大郎傳什么書信,老仆便引著趙期昌來到院中池塘,一池荷葉枯敗,兩名家丁伙計陷在淤泥里摸著蓮藕。

一旁小小涼亭里,趙期昌落座,靜待。

沒有多久,趙蕓娘腳踩繡花粉白小鞋,一襲上綠下白襦裙,披著素色打底靛青竹紋的無袖對襟馬甲,唔,在趙期昌看來就是馬甲,這年頭被叫做比甲。很貼切的一個形容詞,比,對稱否?

“三房叔父,可有什么需要蕓娘之處?”

趙蕓娘說著欠身施禮,掏出手絹擦拭木凳后,才落座。清秀面容神情期待,等著趙期昌像往常那樣,拿出張家大郎缺胳膊少腿的書信。

趙期昌輕笑:“咱這里可無蕓娘想要的,有一件事需要蕓娘幫襯一二?!?/p>

神情失落,瞪一眼趙期昌這個故作老成的半大孩子,故意左右張望片刻晾了趙期昌一陣,才瞥一眼道:“叔父說來聽聽,若是方便,蕓娘這里自然是可以的?!?/p>

“是這樣,咱尋思著給五郎、七郎置辦一身過冬的衣裳,就是不會這針線活兒。若是蕓娘有空閑,咱買上兩匹布請蕓娘做五套。余下的布料,就當(dāng)是咱的一番心意?!?/p>

待趙期昌說完,趙蕓娘也松了一口氣,聽前面那話,還以為趙期昌想討要幾件家里不要的破衣服。不是她不給,而是她一個小妾生養(yǎng)的女兒,在這家里真沒什么發(fā)言力。

兩匹布足以做上四套成年衣服,何況是趙期昌兄弟三個的小號衣服?最差,也能剩個半匹布。

一套衣服可不是單只外衣,還有中衣。好在登州過冬時因為臨海,不會太過寒冷,多穿兩層衣服不裝棉花也是可以熬過去的。

對趙蕓娘來說做針線活兒就不是什么事,家里家丁、伙計用的衣裳,都是她們母女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得到的半匹布,對她來說則是意外的收入。

便露出笑容,酒窩淺淺:“三房叔父近來發(fā)財了?”

“一筆橫財,在兄長那里也只是小錢罷了。若蕓娘愿意,咱明日就拿來布。若有什么要囑咐過去的,寫一封信,明個兒咱捎過去?!?/p>

趙期昌不怕她不答應(yīng),這種事情隨便找一個街坊鄰居都能干。這是個女子沒有外頭工作的時代,女性勞動力空置嚴(yán)重,能做事情掙來一些東西補貼家里,人人都覺得賺。

想到張家大郎,趙蕓娘微露羞惱瞪一眼趙期昌這個她眼里的小屁孩子:“三房叔父說的哪里話,也不怕惱了蕓娘,耽擱了這事?”

趙期昌起身笑笑,不接話題,拱手:“那咱就告辭了,明日早飯后,再登門叨擾。”

“三房叔父慢走?!?/p>

趙蕓娘起身,目送趙期昌離去。

老仆跟在趙期昌背后,打量趙期昌側(cè)臉,見他目不斜視,心中也是一嘆三房的老爺有志氣。這宅院雖說不上多大,但也精巧錯落有致,靠著酒樓趙副千戶也算是衛(wèi)里混的比較好的中級軍官家族,不比尋常士紳差多少。

菜市街對面不遠(yuǎn),就是張百戶的肉店。

趙期昌尋到后院鹵制豬下水的張大郎,說及來意,當(dāng)即被張大郎拉到廂房,倒茶。

飲一口濃茶,趙期昌扭頭對提筆寫信的張大郎道:“大兄,這人窮了連鬼也怕。今日登門過去,人家連碗白水都不給咱施舍?!?/p>

張大郎左手握著木紙鎮(zhèn),右手提筆寫著一個個缺胳膊少腿的簡體字,別稀奇,簡體字從秦朝就有了,起初是工匠省事所用,叫做手頭字,是底層人用的。一朝一代簡化幾個十幾個,到了此時也就簡化的差不多了,只是上不了臺面罷了。

搖頭晃腦感受著自己相思之情,將憋出來的一行字寫完,蘸墨時張大郎才說:“狗眼不識人罷了,咱趙兄弟的骨氣、本事,衛(wèi)里知曉的誰不伸個大拇指?這次又有勞趙兄弟了,改日咱去北極觀里,尋趙兄弟吃酒?!?/p>

趙期昌端著竹筒茶碗又飲一口搖頭:“酒就算了,再過十來天咱釀的酒便能下來。帶上半斤羊雜,就好。”

張大郎點著頭,吹干墨跡疊起來遞給趙期昌,雙目一瞪:“不準(zhǔn)偷看!”

“世上哪有叔父看侄女侄女婿相思情書的?”

反瞪一眼,趙期昌將信收入袖囊里,扭頭看向書柜:“忙你的去吧,咱看看書就走?!?/p>

“世上也無給侄女遞書信的叔父?!?/p>

挖苦一句,張大郎往腰間系著油兮兮的圍裙臨走道:“明年縣試,你不試試?”

趙期昌已翻開一本書,抬頭道:“去什么去?參考的那三十幾文錢,也是錢。”

他是軍戶,軍籍堪合都沒下來,算是黑戶,怎么可能參與到縣試?yán)锶ィ?/p>

而且他已經(jīng)毀容,縱使有成績,也不好過面試那一關(guān)。

張大郎討了個沒趣,也沒什么好說的,都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細(xì)致處沒必要再說。

趙期昌看著手里張家二郎謄抄的書,搖搖頭放回原處。封面上寫的是《經(jīng)注卷七》,里面滿篇都是‘燈草和尚’字眼,也難為了正值青春期的張二郎。

又抽出一本書,剛翻開就看到了‘未央生’三字,滿篇盡是‘?dāng)?shù)百抽’‘兩千余抽’等等字眼,右眉挑挑吐一口氣,趙期昌將這冊塞回原處。

第三本書,趙期昌徹底無言,還是這類書,主角竟然是個寡婦,叔嫂類的,看來張二郎的思想很成問題,估計張屠戶當(dāng)舉人、乃至是進(jìn)士老子的夢要破滅了。

干脆換了個位置,這才抽出一本能看的書,他也松了一口氣坐回原位飲茶,看書。

看到一半時,放學(xué)歸來的張二郎一襲素色打底青黑色耐臟的對襟衣,頭戴網(wǎng)巾背著書箱進(jìn)來,見了趙期昌臉色微變,神色陰郁:“三郎,尋到住處了?”

“嗯,在城北北極觀,老仙長厚道慈善,給我兄弟三一條活路。二兄今日似乎……神色不好?”

趙期昌合上書,給張二郎遞過去。

張二郎低頭一看封面,松一口氣笑道:“入秋以來四時不正,偶有不適也分屬正常。三郎喜愛兵書,改日咱去武學(xué)為三郎謄抄幾冊回來。”

說著,目光打量著趙期昌。張百戶也識幾個字,但也只是識字而已,有空閑喜歡與街上閑漢東拉西扯也懶得看書;張大郎更是不成器,連個童生縣試都過不去,看到書寧愿吃鞭子也不愿坐到那里裝模作樣。

可趙期昌在張二郎看來就是怪胎,明明是個窮措大,還看什么書?看了也不見得能考個童生回來,免了徭役。

而且趙期昌要科考,有一個死結(jié)擺在面前。

參加縣試雖然普遍來說,只要本人屢歷清白,父祖沒摻合什么犯禁亂法的事情,那就可以。交了報考費用,抱著桌椅板凳去縣衙門考試就對了。

民戶需要地方保甲出具保書,軍戶則由衛(wèi)里出具。

趙期昌的死結(jié)就在這里,軍戶可以參考,大明占五分之一人口的軍戶,拿走了近半的進(jìn)士份額,可見軍戶的考試能力。

可趙期昌要參考就要有軍籍堪合,可他一旦有軍籍堪合就是小旗。有了制官職位,就不能去參考。除非五郎代替他襲職,他以軍余即軍戶余丁的身份來參考。

例如現(xiàn)在的張百戶一家,世襲六品百戶,張百戶頂著軍職,張家大郎、二郎就是軍余。張大郎在襲職前不能取得童生功名,那這輩子也就科考無望了。

這也是張二郎的壓力之所在,一旦張大郎取得童生功名,衛(wèi)里也會幫忙,比如讓他張二郎來襲職,從此子子孫孫成為賤役。

有這種壓力,所以張二郎早早通過了縣試。

對于民戶來說,取得童生功名也就是本人終身免除徭役,可以穿儒服青衫;但對軍戶子弟來說,競爭不過其他兄弟,這輩子要倒霉不說,子孫會跟著倒霉。

這也是軍戶家庭多出考霸的根本原因所在,壓力大自然動力也大。

在張二郎的目光下,趙期昌瞥一眼書架某處,笑道:“人之本性罷了,無須在意。再者,助人乃快樂之本。那就有勞張家二兄了,小弟先行拜謝一番。”

張二郎眼皮子顫了顫,僵笑道:“成人之美這類善舉,想來人皆有之?”

“然也?!?/p>

趙期昌笑的歡快,這買賣真劃算,白拿幾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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