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圣旨

外人看來，這該是天作的姻緣，慕家有兩個兒子，而傅家則是兩個女兒，長子長女已成婚，如今鶼鰈情深，次子次女，慕懷風(fēng)與傅青梔，又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再沒有比這更巧更完美的事了，一雙姐妹花嫁與一雙兄弟。傅青杳沒猜錯，妹妹心悅的那個人，確實是慕懷風(fēng)。

青梔輕輕點了點頭。

傅青杳舒了口氣，臉上總算有了淺淺笑意：“是就好，昨日我也問了懷風(fēng)，他言說此生也愿非你不娶，不多時公公婆婆便會找媒人去提親，青梔，聽姐姐一句話，著緊把三媒六聘過了，即便太急促，沒法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進來，也好過進宮?！?/p>

傅青梔心里明白，當(dāng)今圣上頗多內(nèi)寵，又整整大她一十三歲，實在并非良配，歷來后宮便紛爭不斷，明爭暗斗，她自小讀書不少，當(dāng)然懂得長姐這番話的道理。更何況，她本來就無心他人，心中唯有個慕懷風(fēng)罷了。

傅青杳見妹妹給了準(zhǔn)話，心里輕松了很多，拉著她說了許多閑話，眼見日頭漸漸西斜，便著人把青梔愛吃的東西包起來，才囑咐道：“你來一趟將軍府，到底還是要去拜見下夫人。她是寵咱們，咱們卻不能失了禮數(shù)。”

傅青梔乖巧地答著“是”，又叮嚀長姐好好養(yǎng)病，讓梳月把東西收好，問明夫人在正堂，便一路過去了。

霜晴木落，展眼是滿目的秋色。才走到回廊的拐角，便看到慕懷風(fēng)從那邊的盡頭出現(xiàn)，梳月小聲促狹地說：“小姐，慕小公子可忍不住要見你呢?！备膊坏惹鄺d搭話，便很懂事地往遠(yuǎn)處站了站。

慕懷風(fēng)大約是剛從演武場回來，一身勁裝，額頭上有薄薄的汗，翩翩的少年唇紅齒白，還沒有如他父親一般經(jīng)過沙場的磨礪，雖然儀表堂堂，正氣浩然，見到青梔還是微紅了臉，行了個禮：“梔妹妹?！?/p>

眼前人乃是心尖上的那個人，青梔心里也柔柔的，從袖中拿出來一方帕子，上面是自己親手繡的梔子花，遞過去，溫聲道：“把汗擦一擦，這些時候天氣多變，若是撲了風(fēng)就不好了?！?/p>

慕懷風(fēng)笑著接過，輕輕沾了沾額頭，就鄭重地把帕子收到了懷中，青梔見狀嗔道：“懷風(fēng)哥哥，這帕子是我自己繡的，你拿了算是怎么回事？”

“梔妹妹，昨天嫂嫂問我，對你，究竟是怎樣的心思?！蹦綉扬L(fēng)有些緊張，又十分正經(jīng)地說，“其實我是怎樣的心思，你心中明白的。而我會同大哥一樣，只娶一人，只待她好?！?/p>

真誠的少年郎守著男女大防，不敢不經(jīng)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話說得那么明確，可傅青梔都聽得懂，她微微一笑，低下頭小聲說：“具體的意思，我已經(jīng)和長姐說了。懷風(fēng)哥哥，我見過伯母就要回家了。嗯，我會在家里安心等著。”

說罷她不等慕懷風(fēng)有所反應(yīng)，喚過梳月，便行了一禮，從他身邊走過，往正堂去了。

見到孟氏后，傅青梔陪著說了幾句家常，因見著不斷有管事來尋她，青梔便告辭回家，孟氏當(dāng)下確實有事，只說來日會有的是時間說話，仍是讓劉媽送青梔上了軟轎，一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鼗氐搅松袝?/p>

才進家門，傅崇年身邊的管事傅良便上來打著千道：“小姐，老爺讓你回來了就去趟書房，有要緊事?！?/p>

“良叔，父親可有說是什么事？”傅青梔一面走，一面問。

傅良嘆了口氣，他是家生子，看著青梔長大，打心眼里心疼這個二小姐，此刻也不好說什么，只道：“老爺親自和您說罷，是大事?！?/p>

傅青梔心里一緊，傅良將她引到書房，和梳月一起留在了門外。

書房內(nèi)，傅崇年在桌案前坐著，眉頭深鎖，青梔進門后，他才稍稍松了松臉色，示意女兒坐下。

傅青梔有些忐忑，父親跟前也不必太守禮，當(dāng)下就問：“阿爹急急忙忙喊我來，是有什么事？”

“梔兒，你去慕府的這段時間，朝廷傳來了上諭?！备党缒暾遄弥趺绰嬖V女兒，然最終還是直說了，“八月十七，要廣選秀女，以充掖庭，說是廣選，其實只是在京城的一些望族里，選適齡的女兒入宮，我們傅家唯有你?！?/p>

傅崇年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何嘗愿意親生骨肉入宮，但皇命不可違。

傅青梔愣了一下，她沒有想到長姐才和她說了朝廷有這意向，又想好了對策，旨意卻這么快就下來了。她咬了咬唇，說道：“阿爹別太擔(dān)心，我不算一等一的才貌，選秀時再顯得怯懦些，讓梳月在打扮上給我花些心思，艷俗或者土氣都好，到時候那些女孩兒爭奇斗艷，勝我百倍，皇上一定不會留我的牌子。”

傅崇年的眉頭卻鎖得更緊了：“梔兒，你還不太懂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宮里這次選秀，實際上就是沖著傅家來的，爹在這個位置上，日久天長，圣上對我已有見疑之心，不論你嫁到哪個大臣家，都只會助長我們傅家的勢力?！?/p>

傅青梔忍不住說：“阿爹，我不懂，若是我進了宮，成了皇妃，豈不是更加穩(wěn)固了傅家的地位？”

“何談穩(wěn)固，自古以來都是皇權(quán)至上，譬如漢宣帝即便最初專寵皇后霍成君，后來家族覆滅，霍皇后也不得善終，朝廷官員一旦與后宮有了聯(lián)系，便是兩方受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梔兒，你也沒少讀書，你瞧歷史上，究竟是榮的多，還是損的多呢？”

傅青梔知道父親說的沒有錯，她在后宮之中，若是行錯一步，皇帝便可以此問責(zé)于傅崇年，而如果皇上想要打壓傅家，只需讓傅青梔在后宮過得并不順就可以達到目的，如此一本萬利的事，皇上自然做的得心應(yīng)手。想來這份算計從那次宮宴后就開始了，皇太后的賞賜和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恐怕是他們母子倆早商量好的。

然而慕懷風(fēng)，青梔想到他就心里一痛，十?dāng)?shù)年的感情，當(dāng)然是以鋪天蓋地形式的印在了她的心里，當(dāng)今皇上不過是一個符號，慕懷風(fēng)卻是面前真真切切的良人。青梔定了定神，她不能抗旨，唯有強做鎮(zhèn)定，給父親行下一禮：“女兒定不負(fù)阿爹所望，但求自保?！?/p>

不多時，全京城都知道了內(nèi)宮里傳來的這道旨意，慕懷風(fēng)原以為第二日就能去傅家提親，如此一來，就好比晴天里一道炸雷，他當(dāng)即就要去傅家，眼下沒有別的想法，只想去見傅青梔，拉著她遠(yuǎn)走高飛也好，直接求親也好，他絕不能讓心愛的姑娘入宮。

然而慕斂同孟氏太了解他，不等慕懷風(fēng)跨出自己房門，大將軍就下令，這些日子不許他出門一步，周圍鐵桶似的圍了一圈親兵。孟氏過來瞧他，邊說邊掉眼淚：“青梔那孩子我多疼愛她你不會不知道，但那是皇帝的旨意，你拿什么去抵抗，你若帶著她走，傅家和慕家，兩族人的性命你都不顧了嗎？”

堂堂七尺男兒懂事以來跌了摔了受傷了都不曾有什么話語，母親這一句話卻讓他心潮翻涌，慕懷風(fēng)發(fā)狠地道：“娘可能不知道青梔對我而言有怎樣的意味，孩兒甚至可以說，如果那個人不是皇上，哪怕她出了嫁已為人婦，我都會把她搶回來，不管不顧帶她遠(yuǎn)走高飛！”

孟氏嚇得來捂他的嘴，低聲說：“慎言。青梔如果真被選上，就是妃嬪，未來我們見到她，都要稱一聲‘娘娘’，若是你這話傳了出去，且不說你如何，青梔在宮里還怎么做人？你要讓全天下曉得皇帝的嬪妃心里念著外臣？懷風(fēng)，聽娘一句話，你要是當(dāng)真放不下她，就掙取功名，來日好護著她，倘使天可憐見，圣上沒留她的牌子，娘就立刻為你去求娶?！?/p>

然而說是這樣說，誰不知道十幾天后的那個選秀，少師之女傅青梔早已是內(nèi)定的人選。

日子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八月十七，這中間慕懷風(fēng)沒有一次來過傅府，青梔比誰都明白，眼下這么做才是對的，她的名字印在秀女名冊上，就已經(jīng)算半個皇上的人，為自己想，為慕懷風(fēng)想，一輩子不再見，才是道理。

因都是官家女兒，也不必循例提前入宮，只需一大清早起床，由家里人送到神武門外，下車后行至順貞門，傅青梔著一件藕荷色的鳳尾羅裙，發(fā)飾妝容一應(yīng)素凈簡單，十分不挑眼，當(dāng)下也一路默然，暗暗打量周遭的女子，果然如她心中所想，很有幾個爭奇斗艷，富貴無端的。她微微嘆氣，聽聞后邊有人試探性地小聲問了句：“青梔姐？”

傅青梔耳熟這聲音，轉(zhuǎn)過頭去，見到面前的人就笑了，拉著她的手喊了句：“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