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離別

“這夜明珠價值連城，你一個小小的宮女若不是從宮中偷順出來的，便是膽大包天的要經(jīng)專人之手轉(zhuǎn)賣出宮?！本G瑩瑩的寶珠在慕容瑤手中輾轉(zhuǎn)著，幽幽的綠光映射在眸中，如同一塊極有光澤的綠石。

西凝雪給他看的時候卻沒有考慮那么多，但是她還是需要找一個理由搪塞過去，于是便順著他的意說道，“我的確是準(zhǔn)備倒賣出宮的，這寶珠少說也值百兩銀子，要是值錢的話換它個千兩銀子，我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p>

“你在這宮中來去自如，又憑著什么。”

“……”西凝雪一下語塞住，半晌都說不出個字。她只是沒想到，剛才圓了謊，第二個疑問又接踵而來，饒是再會找理由胡謅的西凝雪也有些棘手得沒了主意。

西凝雪正在絞盡腦汁的想理由，慕容瑤卻將夜明珠放回了錦盒當(dāng)中，“騙我也沒關(guān)系，你不想說的、想要掩蓋的，我不會過問，我只要知道，你是小雪就好?！?/p>

西凝雪的心被感動了，但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又變?yōu)榱顺聊纭Ｒ肋@謊要不是從您老住進(jìn)我房里開始編的，我哪用得著費盡心思的去圓謊。歸根結(jié)底這謊……必須撒下去！

“我自幼在宮中長大，大事小事都有娘親和爹爹護(hù)著我，可是我們一家在宮中的日子過得并不好，我偷那顆寶珠，也是為了能讓我爹娘過上好日子，他們年紀(jì)都大了，也許再過幾年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想在我還能看得見他們的時候，好好照顧他們。”

笑意定格在恰到好處的微妙弧度中，慕容瑤滿含秋波的黑眸漾著好看的氤氳水霧，“人命不過如此，縱然再想挽留，又怎可能敵得過天意?！?/p>

詫異于他的奇怪，西凝雪變得沉默無比，但她現(xiàn)在最主要的任務(wù)，是思考明日該怎么將先生布置下的棋局解開。她為了給皇奶奶的大壽籌備，所以就荒廢了這段時間的學(xué)業(yè)，再加上又要顧著時刻地照料慕容瑤，她更是將此事都拋之九重天后了。

但轉(zhuǎn)念一想既然身邊的人都是出神入化的高手了，棋藝方面自然也是……

慕容瑤原本是拒絕再出手幫助她解決棋局，可西凝雪可憐巴巴的抱著他小臂，軟磨硬泡的說了許多得好話，又連哭帶嚷得上演要撞墻的戲碼，實在讓人生不出拒絕的念想。她才不介意裝裝小姑娘撒撒嬌，只要達(dá)到了自己的目的。

西凝雪一邊給他倒茶一邊給他捶肩，討好得放柔了口氣道，“小瑤，你要是能在日落之前解了這棋局，晚飯我就讓王大媽多給你一個饅頭，不，兩個。”

剛有點投入的慕容瑤聞言，強忍住笑意翩然挑眉，“別在我耳邊叨擾了，給我留點思考的地方?！?/p>

“您忙、您忙……”

一身輕松地西凝雪攤在了床上，忽然又翻身坐起，出神的望著手執(zhí)黑子的慕容瑤，不慌不忙的落下一顆顆清脆的棋子，暖日將慕容瑤染成了明黃，所有的動作都在霞光中泛著柔光。

要是能和小瑤一直這么呆下去就好了，被自己突兀的想法驚到，西凝雪拍拍紅潤的小臉，立即翻身閉上了眼。

晚膳是小梅送來的，小梅的聲音近在咫尺，“小主子，該用晚膳了。”

“嗯……”一臉惺忪的西凝雪從床上坐起，剛要把盤子接過又想起慕容瑤，隔過小梅的身子看向趴在棋盤側(cè)邊的慕容瑤。見西凝雪望著自己，慕容瑤只好強打起精神坐起身子，剛用手撐了會兒的右臉頰落下了一片緋紅，其本人仍未察覺的揉了揉眉心，那一幅油然而生的舒雅之態(tài)，讓西凝雪剎那間幾乎被勾了魂。

片刻后，她便收斂起表情，聽著小梅要吩咐的話。

“小……雪，老爺夫人吩咐說明日起就讓你去內(nèi)堂用飯，老爺還說，你不用整日呆在房里，出去爬爬樹捉捉蟲子也是可以的……”

西凝雪聞言沉下了臉，內(nèi)心閃過千萬片得悲苦，那二老從前不是擔(dān)心我瘋的太厲害，整日都想讓我呆在屋里嗎，怎么這會兒我如你們所愿到開始擔(dān)心起我了？西凝雪在心底默默的流著淚水。

“小瑤，你不要誤會，我其實是一個很文靜的姑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額，調(diào)皮？活潑？已經(jīng)無法往下想的西凝雪打住了話語。她遇見慕容瑤之前，的確是一個三天不出門就難受的皮姑娘，但現(xiàn)在能和同齡的人天天呆在一起，覺得在屋子里談?wù)勗捔牧奶煲矝]什么不好的，尤其是和慕容瑤說話的時候，她覺得很開心。

小梅雞皮疙瘩抖了一身的將門關(guān)上了，然后迅速逃走。

慕容瑤靜靜地望著她，長久的沉默。西凝雪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話給自己辯解，只好也跟著沉默得閉上了口。

氣氛沉寂了許久，慕容瑤打打呵欠，倦怠的歪過了頭，夾在指腹間的黑子終是隨著垂落的青絲掉落，“這棋局著實復(fù)雜，你這位先生為了這盤棋，看來也動了不少的心思?！?/p>

“啊？”西凝雪對棋局從未動過半分想學(xué)的心思，不過聽他這么一說卻察覺到了他話中的不對，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幾步繞到了他的身后。

眼見著滿滿一棋盤的圍棋，西凝雪暗地里咂了咂舌，不愧是高手……

“這個人從一開頭就堵死了所有的路，他是否對你說，讓你參透這一局棋以后便教你新的？”

“咦……你怎么知道呢？！”

“你不懂棋所以才會被欺騙，如果你肯認(rèn)真一點，也就不會被蒙騙?！?/p>

“嚯，這死教棋的竟然欺負(fù)我不懂下棋，就這樣糊弄老爺和夫人，著實可惡！”

“他也不過是貪圖安逸，況且你對這棋局又不感興趣，何不就著這位先生的意，大家相安無事。”

“嗯……你說的有理。”西凝雪聞言贊同的點下了頭，隨后又聽他在一邊道，“小雪?！?/p>

西凝雪遲了會兒，才發(fā)現(xiàn)他是在叫自己，大夢初醒般的回過神。

她還是第一次聽他這么叫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名字原來這么好聽，尤其是從他的口中說出，更加清潤柔和得讓人難以抵擋得歡喜，在心中默默的壓抑著，然后面不改色得反問道，“嗯，什么事？”

“亂了。”

西凝雪迷茫的盯了他幾瞬，沒讀出什么意思，半晌又從端著的清茶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模樣，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西凝雪羞紅了臉，回過神用手將翹起的鬢發(fā)壓下，可不一會兒那頭發(fā)又恢復(fù)原狀，讓人心惱。

更加惱火的是旁邊還坐著看戲的人，她一時心急背過身更加著急的捂住頭發(fā)。

慕容瑤望了她片刻，端著一杯剛斟上的清茶走來，只見他用沾了茶的手順過她亂糟糟的翹頭發(fā)，沒到半晌，她的心頭大患就解決了。

西凝雪尷尬得看著他，然后裝作喜逐顏開的傻笑道，“你懂得真多呀?！?/p>

“自然，從前我若是失了一分儀態(tài)，便會被娘親責(zé)罵許久，可現(xiàn)下無拘無束，我卻想念起娘親的那份嚴(yán)厲……”

西凝雪自動的把他的話總結(jié)了一下，他應(yīng)該是想親人了。她心中忽然為他感到悲哀，一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不過是在家與同齡人玩耍，與爹娘拌嘴得年紀(jì)，怎么會一人流落在深宮中，還受著重傷。

許久，她才想起來要安慰他，便輕聲道，“……想娘親啦？”

西凝雪見他即刻背過身去，她又緊追不放的笑道，“雖然你現(xiàn)在雙親已不在人世，但若是他們在，也一定盼著你過得從容自如，不讓二老擔(dān)心?！?/p>

慕容瑤似笑非笑的飲下了一杯清茶，清潤的黑眸中流露出決絕而又美麗的顏色，“從容自如？我還能……”

話語戛然而止，他放下杯子身影，飛快的朝床側(cè)里躲去，隨即是老爹推門而進(jìn)，西凝雪驚魂未定得望了望后方，然后連忙上前迎接，“爹，你怎來了?！?/p>

老爹并未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反而打量起屋里的其他地方，“方才我可是聽見這屋里有別聲，你屋里頭是不是藏人了！”

“沒有啊，我方才那是自己對自己說話呢，不信您聽。”西凝雪清咳一聲，開始裝起了慕容瑤的聲，“人之初性本善……”

老爹冷哼一聲，“你真當(dāng)你老爹是聾子，辨不出自己女兒和別人的聲音？！來人，給我搜查屋子！”

“爹！”西凝雪心如雷鼓，忐忑不安的握緊了衣袖。她不想讓慕容瑤暴露出來，如果真的如此，他也許就會被爹送到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房里，她怎么能允許呢。

老爹不動聲色的轉(zhuǎn)過身子，西凝雪咬了咬唇，自知勸不動眼前人，背身又去攔那兩個家丁，“大膽，別隨隨便便碰我的東西！快放下放下！”

話音剛落，兩個家丁站到了前方，“回稟老爺，沒有找到其它的人?！?/p>

西凝雪說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了，卻也總算如釋負(fù)重得松了口氣，“爹，您為何不相信女兒呢，女兒真的是想發(fā)奮圖強好好努力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得！”

暗地里捏了一手的冷汗，她正疑惑呢，為什么才這么會兒，冷汗就冒了出來。

“……這?！崩系荒茏髁T的說道，“爹聽聞這些日子你總向王嬸討要食物，是不是平日里小梅那丫頭沒照料好你？”

“沒有……只是女兒最近總覺得餓，所以向王大媽討要多余的飯菜，女兒覺得這種小事不用告訴爹爹，所以才一直沒說?！?/p>

“唉……你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要多吃些也是應(yīng)該的，這樣，讓王嬸每日多加些菜……”

“嗯，爹爹真好！”

將老爹打發(fā)走，西凝雪可謂是經(jīng)歷了一次生死大劫，連氣都似掠奪般的大口喘著，忽又拍拍床梁打探情況，“小瑤，你在哪里？”

“嗯?！蹦饺莠帗]著衣袖捂住口鼻，還是防不住吸了幾口灰塵咳嗽了幾聲，艱難的從床底爬了出來，那蒙了灰的臉讓西凝雪不禁忘乎所以的莞爾一笑，“原來你從床側(cè)下去了，不過那縫這么小，你傷口沒被擠到吧？”

慕容瑤擦了擦面上的細(xì)灰，“沒事?！?/p>

“沒事就好，方才我爹……”西凝雪頓了頓，有些不安的蹙眉，“你都聽見了吧？”

“嗯……”

更加無措的撓了撓腦袋，然后一動不動的朝著他眼睛望著，試圖能從他那雙黑眸中窺到一點怒氣，可惜沒有，慕容瑤并不在意她的欺騙。

其實他早就識破她的身份了吧……不過現(xiàn)在還是應(yīng)該把這個謊言繼續(xù)埋下去，說白了也就是她單純的死鴨子嘴硬，“其實我是被老爺夫人撿回來的，他們好心收留我為義女……”

“嗯?！?/p>

“小姐是我干姐姐……”

“嗯。”

慕容瑤真的絲毫不在意，搞得她這一味的解釋顯得根本沒有半點用處。

別扭的抓抓小臉，掌心發(fā)燙。除了面對自己錦纖哥哥會緊張以外，慕容瑤在她的心里好像也逐漸占一塊又一塊得地盤。她對錦纖哥哥也只是兄妹之情，然而面對慕容瑤卻是完全不同，比前者更加想要依賴他，和他在一起。

而這種奇怪的想法，一旦觸及到慕容瑤以后可能會離開之后，心口就有點止不住的難過。她仔細(xì)想過了，若不是他在她心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她大可不必那么緊張的求爹爹，正是這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改變，讓西凝雪明白，慕容瑤的重要。

“小瑤……”她輕聲喚道，有些壓抑不住的顫音。

“嗯？”他輕聲答道，仍舊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不減絲毫的風(fēng)雅。更讓人想起那日身負(fù)重傷，連眼神都透露著深深的戾氣的慕容瑤，但他對西凝雪也從一開始的戒備與警惕，逐漸化為了信任與溫暖。

“你以后……真的會離開嗎？”她的內(nèi)心在忐忑，怕聽到自己不愿意聽到的結(jié)果，可縱使知道結(jié)果，西凝雪也要問。她不怕面對最壞的結(jié)局，只是怕會來不及面對。

“會。”

西凝雪咬緊牙關(guān)，堅持的問道，“再也不會回來了？”

慕容瑤將巾帕搭在了架子上，整整齊齊的，回過頭，干凈的面容上籠著柔柔的笑容，“我會回來的?！?/p>

西凝雪覺得那笑很美，像是被沐浴著陽光的白雪，永遠(yuǎn)都保持著最純凈最唯美的姿態(tài)。她也很開心，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這個答案與她的料想偏差了一點，只是她有點貪婪，想要貪婪的知道更多。

“那你……就不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嗎？”明明有這么多問題可以問，連西凝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選擇了這條，就好像很多事情莫名其妙的就由自己的身體做了出來，不受控制。

“一直……？”慕容瑤的神色有些恍惚，些許眸中閃過了一絲憂愁，可他看向她的目光中仍是柔情似水，“等我回到皇宮，我會回來找你的，你……愿不愿意等著我?！?/p>

“我不愿意……”西凝雪心亂的哼了一聲，慕容瑤表情有些失望的垂下了頭，西凝雪趕緊補上了下句，“等你回來找我的時候我都嫁人了，到時候……我就不要你了?！?/p>

“那這樣……”慕容瑤徑直走來，西凝雪紅著臉羞怯的抬眸睨了一眼他，他將她的身子板著面向他，“我發(fā)誓，此生此世我慕容瑤絕不會對除了小雪以外的人動心，若有二心，必當(dāng)天地誅之、無處留身。”

西凝雪心中萬分的動容，恨不得也來個海誓山盟，但是她畢竟是個女子家，要矜持一點。

“……那，那我也答應(yīng)你，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才嫁人……不過你要早點回來哦……”

“嗯，會的?！?/p>

夢醒，又是一場過眼云煙，一次次的相思，一次次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