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貧富間的距離

回到車上，舒灝然把記錄下來的東西稍微整理了一下，回答爺爺?shù)乃膫€問題。老爺子一邊聽，一邊點頭，看上去很滿意，到了末尾，變戲法似的摸了個巧克力給舒灝然，以表獎勵。舒灝然早就過了喜歡吃糖和巧克力的年紀(jì)，但這會兒還是歡天喜地地剝了紙，塞進(jìn)嘴里，甜膩微苦的滋味蔓延開來，跟他當(dāng)下的心情隱隱有些吻合。

“很多問題看起來難其實不難，收集的情報越多，可以用來解決的方法就越多。”老爺子看舒灝然臉色有些差，就讓司機(jī)開車，送他回醫(yī)院，再不避諱自己其實什么都知道的事實，“你今天做得非常好，爺爺很高興，會遵守約定幫助那對母女的?！?/p>

“真的？！謝謝爺爺！”舒灝然展眉而笑，滿足感和成就感涌上心頭，可憐他活了三十年，沒幾次這樣的體驗。

“光說謝謝可不行，這件事你得跟進(jìn)到全部結(jié)束?！崩蠣斪佑纸器锏匦α诵Γ鏋坏氖峙牧伺?，慈祥而溫暖，“這本本子以后就用來記和爺爺有關(guān)的事吧，爺爺之后是怎么幫助那對母女的，你也要好好記下來?！?/p>

“嗯好?！笔鏋槐犞辆ЬУ难劬Γχc了點頭，雖然他還沒決定就此發(fā)憤圖強(qiáng)，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但爺爺?shù)脑?，他已?jīng)決定全盤接受。

爺孫倆有說有笑，汽車很快到了醫(yī)院，老遠(yuǎn)就看到覃凱不安地在醫(yī)院大門口徘徊，舒灝然跟爺爺說了再見，一路小跑到覃凱面前，等著聽他抱怨念叨幾句，沒想到覃凱只握著他的手，愁云慘淡地說了句“少爺，你嚇?biāo)牢伊耍　?/p>

看得出來，覃凱確實被嚇得不輕，臉色發(fā)白，額頭上全是汗，想想綁架的事才剛剛過去，他這樣忽然不聲不響地玩“失蹤”，確實難為他了。

“抱歉，我怕跟你說了，你不讓我去，或者讓我晚點再去，我等不及了?！笔鏋坏懒饲?，跟覃凱一起回病房，換了病號服躺下來休息。

“少爺不用道歉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瘪麆P完全沒有要數(shù)落他的意思，反而拿了飯盒出來要給他去買午飯，“我是少爺?shù)娜耍贍斠院笥惺露伎梢愿艺f，我是不會掉頭就跟老爺匯報的，這一點少爺要相信我?！?/p>

“……”舒灝然看著覃凱真摯的眼神，似乎不像在說謊話，但有些事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也許這一刻的覃凱是真的對他好，全心全意為他，但之后的覃凱，至少那晚開車送他去死的覃凱，心里想著什么，他沒辦法體會?！班?，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我餓了?！?/p>

覃凱應(yīng)聲笑了，轉(zhuǎn)身小跑著離開，舒灝然獨自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深深吐了口氣。一堆分不清的因果亂糟糟地在他腦海里盤旋，許許多多的疑問憋得他心口發(fā)慌，但沒有人可以給出回答，答案必須由他自己一點一點在這樣重生的日子里去觀察和發(fā)現(xiàn)，就像老爺子給了他紙和筆，把該他做的事交給他自己去做。

不過，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順著小小的成就感，舒灝然漸漸意識到，與其總相信別人依賴別人，不如老老實實靠自己，就算苦點累點，畢竟心里踏實。就這樣，舒灝然又來來回回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覃凱拿著打好的飯菜氣喘吁吁地回來，像是舒灝然說餓了，他就一刻也不愿耽擱。

舒灝然低頭看了看豐盛的午飯，幾個菜都是他平時愛吃的，細(xì)心地分裝在不同的飯盒里，十分周到，摸在手上還是溫?zé)岬摹７置魇且话愦蟮暮⒆?，但在舒灝然有記憶的二三十個年頭里，一直是覃凱在照顧他，無微不至，不求回報。

“一起吃吧，這個點你也餓了吧？”掩去眼底的復(fù)雜情緒，舒灝然勉強(qiáng)笑了笑說道。

“不了，我等下自己去吃，不能壞了規(guī)矩。”覃凱搖了搖頭，舒灝然記得覃爸對他的教育十分嚴(yán)苛，總把規(guī)矩放在嘴邊。

[就算舒少把覃凱當(dāng)兄弟，我們倆也是不同的。]

[覃凱對舒少好是本分，而舒少對覃凱好是恩澤。]

看著眼前的少年，舒灝然不禁想起一些過往，想起覃凱每每在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和神態(tài)，并不是玩笑，也不是謙恭，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憋屈和自嘲。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覃凱不再那樣心甘情愿地對他好，而只是遵循著所謂規(guī)矩，所謂下人的本分，那些微妙的情緒變化，他卻從來不曾注意，總是一笑了之，這才讓兩人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阿凱，我其實一直把覃叔當(dāng)長輩，把你當(dāng)最好的朋友，你可以不信，但我是認(rèn)真的?！笔鏋惠p輕嘆了口氣，這句話他或許早就該認(rèn)真地對覃凱說了，只是他二愣子一般浪費了太多機(jī)會，最終讓兩人走成了那樣扭曲的結(jié)局。

“少爺？”覃凱一愣，見慣了舒灝然的天真爛漫和不諳世事，忽然聽到這樣深沉的話，不禁有些發(fā)懵。

“沒什么，只是忽然有點感慨。”舒灝然沒辦法解釋心里的五味雜陳，呼了口氣，換了個話題?！皩α?，你一上午打聽到多少？”

“啊，差點忘了這事，那少爺你一邊吃一邊聽我說?！瘪麆P從小挎包里拿了個本子出來，把打聽到的消息挑了重點來說，主要包括凌家廠子的一些情況，凌慕安的學(xué)校和學(xué)習(xí)情況以及凌母的身體狀況等等，大部分內(nèi)容舒灝然已經(jīng)知道了，但有一部分有關(guān)凌慕安的事情，倒是不小的收獲。

“安和小學(xué)？在哪里？我好像沒聽說過。”說到凌慕安，舒灝然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情緒，變得開朗起來，“又是班長，又是三好學(xué)生，好像很厲害?！?/p>

“凌家出事前也算挺有錢的，凌小姐是轉(zhuǎn)校去的安和小學(xué)，其實之前跟我們在一個小學(xué)?！瘪麆P翻了翻本子，看都說的差不多了，抬頭再看舒灝然，飯菜卻沒怎么吃，“少爺不是餓了？”

“抱歉，先前是覺得餓，現(xiàn)在有點不舒服，頭暈暈的，胸口悶悶的?！笔鏋灰膊徊m他，把飯盒放在一邊，臉色確實不大好，說起來腦震蕩不是鬧著玩的，他也是昨晚才稍微感覺好點。

“那少爺先睡會兒，等睡醒了，我給你去買粥?！瘪麆P讓舒灝然躺下休息，端著飯菜出去，免得滿屋子味道，“我把飯菜處理一下就回來，少爺先睡吧?！?/p>

舒灝然躺在病床上，看著覃凱離開的背影，心里不禁自嘲，能讓一個對自己這么好的人殺了自己，他舒灝然也真是夠離譜的。

就這樣，這個小小的插曲，他們一起瞞了舒旌宇，之后舒灝然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了幾天高燒，迷迷糊糊顛來倒去做了許多夢，他的內(nèi)心忐忑，許多苦水，卻無處傾訴，只得受著，靜待命運給他個說法。休息掛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額頭上的傷口漸漸結(jié)痂脫落，腦震蕩的癥狀也減輕了許多，蒼白的臉色好起來，人也慢慢精神了，另外凌慕安的事情也在這段時間里，解決了。

舒灝然是從爸爸口中得知的，老爺子的決策不是給錢，而是并購。凌慕安爸爸那個廠子從此成了他們舒家的，舒灝然這才聯(lián)想到自家是開高檔酒店的，而肥皂是酒店當(dāng)中雖然微不足道但卻不可或缺的一樣?xùn)|西。老爺子收購了肥皂廠，還清了債務(wù)，留下了工人，改良肥皂制作工藝和流程，進(jìn)口原材料，重選供貨商，就像個外科大夫，用手術(shù)刀干脆利落地切掉損壞的部分，移植健康的器官，讓一個病入膏肓的工廠起死回生。

按照約定，舒灝然盡可能模仿孩子的語氣記錄了整個過程，老爺子看了他的記錄，找了支紅筆圈圈畫畫，把關(guān)鍵點和重點撈出來給他看，舒旌宇在一旁哭笑不得，一邊說灝然還小老爺子未免太急，一邊又聽老爺子數(shù)落說從小培養(yǎng)沒什么不好。

祖孫三代難得聚在小小的病房里其樂融融，舒灝然愛極了這樣的日子，雖然簡簡單單，甚至有些小小的條件簡陋，但溫馨的親情時刻圍繞在他周圍，爺爺?shù)膯l(fā)式教育，爸爸的袒護(hù)式關(guān)愛，三人間的歡聲笑語……總之他差不多早早就已經(jīng)忘記的情懷，這會兒因禍得福般重新拾了起來。

“舒灝然……我今天是來跟你道別的。”禮貌地敲門，凌慕安第三次走進(jìn)舒灝然的病房，這次沒有跟媽媽一起，凌母在走廊上等她。

她們家的債務(wù)危機(jī)解決了，那些追債的人不會再整天上門跟她們吵鬧，她媽媽心情好，身體也跟著好了很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肥皂廠上班，掙錢養(yǎng)家。而她也能安心上學(xué)了，不用經(jīng)常請假在家照顧媽媽保護(hù)媽媽，雖然前面缺了課，補起來有些辛苦，但為了媽媽，她一定會追回第一名的成績，考上重點中學(xué)。

“道別？你們要去哪里？”舒灝然靠坐在病床上，其實身體已經(jīng)好了，但舒旌宇非要他再多觀察幾天，說什么避免后遺癥。

“那個，也不是去哪里，就是事情解決了，我和媽媽也不好經(jīng)常來打擾你休息……”凌慕安微微垂首，勉強(qiáng)笑著，覃叔叔的話在她耳邊回響，她受點委屈倒不要緊，但她不想媽媽難堪。

“怎么會是打擾？其實……”

“不是，其實我和媽媽也很忙，廠里經(jīng)常要加班，我做好作業(yè)要忙著做家務(wù)，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所以，以后我們就不來了?！?/p>

打斷了舒灝然的挽留，凌慕安急急地把媽媽想好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其實覃叔叔的話沒有錯，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生活千差萬別，這樣的交集怎么看都像她和媽媽在巴結(jié)在討好在抱大腿，說什么做朋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安安……”舒灝然畢竟三十歲了，再遲鈍，一個小孩子的神態(tài)還是看得懂的，雖然不知道是誰說了什么，但眼下的問題不是狗血地說幾句“沒關(guān)系”、“我不在意”就能解決，畢竟他們才十歲，很多事不是他們可以做主的?！斑@樣吧，你們先忙，等我出院，一切都穩(wěn)定下來，再去找你?！?/p>

“……嗯?！绷枘桨矎埩藦埿∽欤€想說些什么，但最終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從此開始等待。

舒灝然笑了笑，沒辦法告訴凌慕安，再過兩個月他還得來一次醫(yī)院，因為他漸漸記起來，在暑假前，他會被學(xué)校里高年級的小混混揍一頓，而救下他的，正是他的哥哥舒易辰。他想等見到了舒易辰再開始規(guī)劃之后的人生，至于凌慕安，他在墓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再也不要讓她受什么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