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抱我回寢宮，又想招魂。
可望著我臉上的傷，終究還是算了。
他忽又問我，「你多大了，已經(jīng)招過幾次魂？」
「奴今年十八，為梅妃娘娘招魂是奴第一次，如今才招過四次?！?
皇帝嘆息著喃喃，「那也不剩幾次了?！?
哪怕我有一百年壽命，一次招魂耗費(fèi)五年，所剩也不過十次上下了。
他拂手讓我退下，說等養(yǎng)好臉上的傷再來見他。
人人都說皇帝是暴君，可他對我似乎還好。
——那是他殘存給梅妃的溫柔。
皇帝又給我賞了好些東西，金銀珠寶堆成小山。
我躺在小山上笑容滿面，耳邊似乎響起熟悉的清朗聲音。
「哎，時寄歡，你真要去當(dāng)招魂師??？」
「對啊，難得我有這個天賦，招魂師人數(shù)稀少卻能發(fā)揮大作用，招魂一次能得到好些賞賜呢，我肯定能賺好多好多錢！」
那人恨鐵不成鋼地戳我腦袋，「你個傻丫頭，那可是拿命換錢啊，你當(dāng)心有命賺沒命花！」
他的面容在遠(yuǎn)山煙雨中漸漸清晰。
是慘死在我腳邊的小將軍。
謝棠枝最終也還是沒能說服我，只得眼睜睜看我進(jìn)宮。
他至死都不曉得，我想賺錢的念頭起于某年春日。
突發(fā)饑荒，小將軍花光了私房錢買糧賑災(zāi)。
后來又是瘟疫，他搬空謝家金庫救人。
饑荒和瘟疫都過去了，謝小將軍連同整個謝家變得一窮二白，威風(fēng)赫赫的老將軍想吃口白煮蛋都費(fèi)勁。
謝棠枝嘆氣，「要是我有好多好多錢就好了?！?
他屈尊降貴去搬貨，辛苦一整天，換來十個白煮蛋和一塊綠豆餅。
白煮蛋給大家分了，綠豆餅是留給我的。
他嘚瑟又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你看，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fù)來，這不是讓你吃上綠豆餅了么！」
幼年在饑荒中被謝家收留，后來老將軍看我聰明，以伴讀的名義讓我念書。
那是我伴謝棠枝的第十年。
也是我喜歡他的第十年。
但我心里有數(shù)，我倆之間無緣。
謝棠枝喜歡梅家大小姐，他們門當(dāng)戶對又兩情相悅，我這種下人哪有說話的份？
我沒肖想過什么，只是想他好。
他想要有錢，我便選了條能賺最多錢的路。
「我賺到錢了，謝棠枝你人呢？百姓那么苦，你快去賑災(zāi)啊?！?
我躺在金銀壘的小山上，抱著那日穿的紗衣縮成一團(tuán)，痛哭出聲。
那日我特意從他的尸骨上走過，讓紗衣盡可能多地沾上他的骨血。
老將軍處斬時我也去了，鬧市中大刀放下，人頭滾落，骨碌碌滾到我腳邊。
彼時老人家終于得到心心念念的白煮蛋，卻沒吃，而是偷偷塞給我。
死后面容依舊平靜慈祥。
我蹲身，讓裙擺沾滿他的熱血。
——皇帝命人將謝家上下的尸骨喂狗，日日有人監(jiān)管，不吃干凈不準(zhǔn)收工。日常衣物都一把火燒了，我連立個衣冠冢都做不到。
我衣裳上的，就是他們在世上最后的遺骨了。
皇帝，玉妃，還有之前害過謝棠枝和謝家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我都會一一為他們討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