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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殺

小說:舊故新長作者:佚名時間:2024-09-17 09:30:02

李遲舒跳樓的消息傳來的那會兒我正在寫字樓加班。 晚上十點半,整棟樓安靜得像棵黑沉沉的老木,只有我這一畝三分地,用燈光給它蛀出個小小的缺口。 洛可打電話過來,聲音抖得像篩子,讓我懷疑整個城市的電纜在短短半分鐘里被一節(jié)節(jié)切斷,才導致她一個字一個字蹦得像篩子:“沈抱山……李遲舒,跳樓了?!? 缺口還是那個亮堂堂的缺口,我這個蛀蟲卻已經(jīng)眼都不眨地開車在去往市一院的路上橫沖直撞——開玩笑的,生命寶貴,這個道理眼下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懂。 但到底還是在沒人的路口闖了兩個紅燈。 我去到醫(yī)院,李遲舒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洛可叫我過去坐下,我渾身僵硬,麻木得腦子不認識手腳。耳朵接收得到洛可的話,指頭連動都不肯動一下。 “六樓……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落下去的時候說是碰到什么東西緩沖了一下……送過來人已經(jīng)不清醒了……” 我忘了那晚自己在icu外頭等了多久,也忘了牌子下的燈是從什么顏色變成什么顏色,我甚至忘了李遲舒被推出來的時候臉上的五官是什么模樣——不對,我就沒看到過,他整個腦袋被包得很齊全。 我只記得自己在他的病床前送走很多個日出日落,那段記憶模糊到空白的日子,偶爾也想過寫字樓的燈后來有沒有人去關(guān)。想過幾秒,看到病床上的李遲舒,我又覺得,去他大爺?shù)模苣汴P(guān)不關(guān),老子有錢,太陽關(guān)了都行,別把李遲舒的氧氣罩給關(guān)了。 閻羅王來了也不能關(guān)。 最后不是閻羅王關(guān)的,李遲舒自己扯的。 真給老子無語死。 李遲舒不想活了,這也不是第一次。 他吃過藥,割過腕,甚至試過在門把手上勒死自己,種種罪行,罄竹難書,但凡我攝像頭安少一點就叫這王八蛋得逞了。 這回他聰明,天臺上跳下去。我去他大爺?shù)模l能把監(jiān)控安天上?。? 狗比。 哪天我問問造航母的,誰能給我捎一個上去。那以前用不到,以后他死了總能用到。 ……算了。我能有那本事,我還能讓李遲舒變成現(xiàn)在這鬼樣子? 說起這個,其實有天晚上李遲舒醒過一次。不過現(xiàn)在我也不確定那到底是我的夢還是他真醒了。 我記得他先是睫毛動了動。 李遲舒的睫毛很扎眼,又密又長,一雙眼睛別提多漂亮,芭比娃娃似的。以前害羞的時候稍微一低頭睫毛就把他眼珠子遮住了,我瞧不見他什么神情,每次我都得低頭去看,我一看,他就躲。等他耳根子紅了我才后知后覺,噢,這人又不好意思了。 我這輩子,對李遲舒總是后知后覺。 后知后覺他獨自喜歡我許多年,后知后覺他生了病,后知后覺他在吃藥,后知后覺他病得很嚴重,后知后覺他想死很久了。 他得的這個病,民間有很多通俗說法,有說這叫富貴病,有說這叫閑氣病,還有說這叫藝術(shù)病,什么意思呢?得這個病的,藝術(shù)家居多。 對對對,就是那個,學名叫抑郁癥。 這不是我們家李遲舒要碰瓷兒啊,我得正名一下。這病確實流行,他不是愛追逐潮流的人,一件白T都能穿三年,他哪知道什么叫過時呢。 他就是單純地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得的。 就有天他坐在家里沙發(fā)上等我回家,看著桌子上那把水果刀,突然想給自己來一下。 這是我第三次發(fā)現(xiàn)他想自殺的時候他告訴我的。 扯遠了。 那晚上李遲舒醒過來是怎么個情況呢?我太清晰了。 那短短的一分鐘是我那么長時間模糊的回憶里最為清晰的一部分,我連他臉上那氧氣罩呼氣吐氣了幾下都能數(shù)清楚。 所以我覺得清晰至此,那一分鐘應該不是夢。 他睜眼那會兒還挺糾結(jié)的,睫毛抖了幾下才睜開。一睜開,就瞧見我盯著他。 他好像不意外,就拿以前無數(shù)次看我的眼神對付我,平平淡淡,似笑非笑的。 我在他耳邊胡咧咧的時候他這么看著我笑,我后背藏著花要送他的時候他這么看著我笑,我偷偷在手臂上紋了他名字的時候他這么看著我笑,我發(fā)現(xiàn)他偷偷吃藥的時候,他也這么看著我笑。 如今要道別了,他還這么看著我笑。 他是這么笑的:睫毛先簌簌動幾下,接著眼睛就彎起來,然后才稍微揚起紗布底下露出的那個嘴角,眼里水汪汪的,靈動得很。 那笑就像再說:好啦,沈抱山,你別生氣啦??丛谧詈笠幻娴姆萆希銊e總對我擺臭臉啦。 他一笑,我就往頂上瞪天花板。 淚珠子還是嘩啦嘩啦往地下滾。 醫(yī)生說他內(nèi)臟摔壞了,沒救了。也就這幾天了。 我低眼看回去,李遲舒笑得更討好了。 他笑了大概有一會兒吧,我臉色沒那么差了,看見他說了幾個字兒。 其實李遲舒早就說不出話了,能說我也聽不見,但我懂點唇語。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學唇語的,大概是他第二次自殺未遂那會兒。有天莫名其妙就在網(wǎng)上搜課程了。 從第一次查資料,搜網(wǎng)課,做完功課,選了個口碑最好的班準備付錢的時候大夢初醒,驚慌失措地把頁面關(guān)掉,到最后認認真真挑課,一絲不茍學起來,也就那么幾天。 我那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學,后來想想,應該是在身體里某根比我大腦所意識到的更愛李遲舒的神經(jīng)驅(qū)動下完成的這個舉動。 那根神經(jīng),或許是過去某年李遲舒悄悄移植到我身體里的,竟然比沈抱山自己還先意識到李遲舒會有這么一天。 他說:沈抱山,回家。 聽起來很浪漫是吧,像在說要我?guī)丶摇? 所以說他李遲舒為什么愛我呢,因為我才聽得懂他的話。 他不是要我?guī)丶?,是我要自個兒回家。 我歪著腦袋看著他。 他還沖我笑,笑得靦靦腆腆的,帶著點討好。 腦袋都快摔裂了還笑得出來呢? 這是我這輩子最后一句罵他的話。 那晚上我第一次在他出事后回了家。 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什么也沒干,窗臺外是他上個月栽的梔子花。六月要過完了,梔子花也快謝了。 黎明那會兒我迷迷糊糊睡著了,很奇怪,以前守著李遲舒可以通宵不睡的人,偏偏今天晚上睡著了。 后來我做夢,夢里聽到敲門聲。 是李遲舒才有的敲門聲,慢慢的,敲三下,等幾秒,又敲三下。 我忽然從夢里驚醒,客廳燈還亮著,我死死盯著門外,卻沒聽到敲門聲了。 轉(zhuǎn)過頭,梔子花落到了窗臺上。 我看著那朵梔子花靜默許久,說,李遲舒,我不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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