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之頓了頓,道:“方才去過蒼葶院了,她還病著,下回再說罷?!?
這張飯桌上總共就三個人,寧星卉因?yàn)槭蔷攘粟w煦之的恩人,在府中是座上賓。
她這才開了口道:“煦之哥哥剛跟我從那兒過來呢,夫人除了臉色有些不好之外,別的看著倒沒什么問題了?!?
趙母聞言,面色緊繃著,不陰不陽道:“那她這身子也該一并調(diào)理了才是,怎么三病兩痛不斷的……從前還好,倒是你回來這半個月,隔三差五便說是風(fēng)寒急病,我倒是見她見得少了?!?
趙煦之想到她方才說母親愛喝火腿煨筍湯,又看見趙母手邊的湯盅,心里多少明白了幾分。
不得不說,哪怕是親兒子,他也得實(shí)事求是說一句,母親的脾氣不是個好的,父親生前,她和父親房里的侍妾姨娘別苗頭別了一輩子,年紀(jì)大了依舊卸不下滿身防備,對著誰都沒個好臉色。
他看著滿桌精美菜肴,忽然覺得沒胃口,趙母還在催他,“既然寧姑娘都這么說了,想必婳兒身體也快痊愈,你差人請她過來,正好你回來這么久,我還沒同她好好教過夫妻相處之道。”
“我……”趙煦之剛起了個頭便被瞪回,趙母說:“古往今來兒媳伺候婆母乃是天經(jīng)地義,我不過是讓她來聽個規(guī)矩,也讓她反省反省這段日子的不懂事,你緊張什么?!?
一個孝字壓在頭頂上,趙煦之無奈,抬手喚來小廝,正欲開口,管家匆匆忙忙進(jìn)了飯廳,行過禮后,在趙煦之身旁附耳幾句。
趙煦之越聽面色越嚴(yán)肅,連帶著趙母也多了幾分緊張。
聽罷小廝的話,趙煦之站起身道:“刑部徐大人深夜來訪,我去一趟?!?
寧星卉忙撂下筷子,仰起頭目光追隨著他,趙母給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連忙又匆匆往蒼葶院的方向去了。
寧星卉追隨著趙煦之的背影,然而他并未回頭。
趙母在趙煦之離開后便冷了臉色,寧星卉來了半個月,多少也摸清了她的脾氣,說話很是謹(jǐn)慎,“老太太,我用的差不多,便先回院子了?!?
趙母道:“不急,待婳兒過來,你同煦之的事也該擇日過個明路了?!?
寧星卉聞言羞紅了臉。
趙母看著她如玉的側(cè)臉,心中到底是不太滿意——
趙煦之已同她言明過,當(dāng)年自己是被舊部護(hù)著走小路逃到山中,其他人皆已殞命,自己被寧星卉救下,在她們家休養(yǎng)。
寧星卉家中僅有兩畝薄田,母親早亡,父親重病,他那時候昏迷了整整半年,醒來后不巧,碰上小村莊山體塌方,他被困不得出,后來又經(jīng)歷了許多,與寧星卉也是半推半就成了事。
雖說寧星卉的確是救了趙煦之,但她的家世才學(xué),恐怕在煦之身邊做個通房還差不多,至于平妻或側(cè)室……那可差太遠(yuǎn)了。
信武侯府是世襲侯爵,這爵位本身還不一定給誰,現(xiàn)在趙煦之回來,順理成章襲爵又加封,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想巴結(jié)的人不知凡幾,結(jié)果身邊居然多了個出身農(nóng)家的女子,白白占了好位置。
好在這女子乖巧嬌柔,也算平了她的不甘。
……
時婳的確是準(zhǔn)備歇下了的,門房來報,說是老太太請她過去。
原主的印象里,這位婆母脾氣不好,好擺架子充門面,倒不是個心機(jī)多深沉的,自己之前是孀居,與她接觸并不多。
現(xiàn)在自己明說了生病,還堅(jiān)持要自己過去,那多半是想擺譜了。
時婳收拾好心情,沒讓丫鬟跟著,由引路婆子掌燈,很快到了飯廳。
此時桌上原先的菜已經(jīng)撤了,換上了一批新的,時婳福身行禮,“兒媳見過婆母。”
趙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好些日子不見你,你身子骨一向不錯,這次怎么病了這么久?”
時婳臉色蒼白,又多了一點(diǎn)紅暈,她先掩唇咳了兩聲,方才道:“說來慚愧,兒媳孀居這幾年,屋中不敢多食葷腥,平日里吃穿用度也儉省,夫君回來后,高興的忘乎所以了,吃了幾天大葷之物,腸胃不適,還鬧起了風(fēng)寒……”
趙母頓了下。
時婳又接著道:“兒媳明白,是兒媳之過,不該如孩提一般放縱自己、飲食上不顧及自身,耽誤了伺候婆母?!?
趙母抿了抿唇,她還未開口,一旁的寧星卉倒是道:“夫人怎的跟孩子似的,還耽誤了伺候老太太?!?
趙母蹙著眉,雖說這寧星卉是府中貴客,可說話也太沒規(guī)矩了些!
長輩未開口,哪有她插嘴的份?!
時婳在府中過得苦她是知道的,大魚大肉一兩日導(dǎo)致生病也不是什么錯事,雖說自己之前的確疑心她裝病,但現(xiàn)在看來時婳所言不假。
時婳這些年是給她兒子守寡,逢年過節(jié)也是給她兒子誦經(jīng)祈福,雖說也不是毫無錯處,可什么時候輪到她寧星卉來指點(diǎn)了。
趙母點(diǎn)了點(diǎn)桌子,冷哼一聲說:“寧姑娘所言差矣,婳兒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寧星卉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她畏懼這深宅大院的規(guī)矩,更畏懼陰晴不定的趙母。見趙母黑了臉便下意識心慌,竟噗通往地上一跪,顫聲道:“求老太太寬宥,是星卉失言了?!?
趙母見了她這副模樣,當(dāng)真是眼前一黑,心里愈發(fā)不滿起來,哪個大家族里出來的姑娘動輒跪地求饒的?
這做小伏低的樣子,日后做姨娘若是還不能改,旁人看了心里怎么想?
時婳柔聲道:“地上涼,寧姑娘快請起來,別傷了身子?!?
寧星卉跪在地上道:“是星卉說錯了話,惹得老太太和夫人不快,是該跪著的。”
趙母:“……”
她已是被寧星卉三言兩語激出了火氣,正要開口斥責(zé),卻見時婳朝她遞了個眼神,隨即柔聲對寧星卉開口道:“寧姑娘此言差矣,你救了侯爺,是滿府上下的恩人,哪有讓恩人跪著的道理?”
她歉意的笑了笑,又接著道:“更何況婆母一向?qū)掑度蚀?,寧姑娘既是住在侯府,府中下人便該以貴客之禮相待,說起來……寧姑娘單純善良,莫不是聽了哪個下人亂嚼舌根毀謗主子,誤以為我們侯府嚴(yán)苛,才遇事便跪的?”
她邊說著,邊盛了碗白玉湯,送到寧星卉的位置上,“如今是我掌家,可我到底年紀(jì)輕了些,若有什么沒做好的地方,還望寧姑娘別客氣,都提出來便好?!?
寧星卉愣愣的仰起頭,她仍跪著,聽完時婳說完還是有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她心里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可又說不出來。
另一頭,趙煦之匆匆過了垂花門,快步回到飯廳,便見寧星卉跪在地上,時婳則站著。
他當(dāng)即便是熱血上涌,怒道:“時婳!你又為難星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