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問名

　　缺了一角的桌子上，放了一塊塹著金絲的腰牌，墨綠的流蘇是冰絲攢的，看起來倒是十分華貴。 　　沈笙舉著腰牌翻來覆去地看。 　　腰牌背后，刻了三個(gè)繁體的字：清河錢。 　　錢自然是錢四娘的錢。清河又是什么？是族記，還是地名？ 　　沈笙不得其解。 　　猶豫再三后，到底是將身上臟污的衣裳換了下來。 　　她借著門口的一點(diǎn)微光看舊衣，臟破的衣裳上面布滿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原想直接扔了，卻又鬼使神差地將衣裳放好了。 　　門口有人，不知是在防著沈笙逃跑，還是準(zhǔn)備聽沈笙吩咐。 　　見沈笙開門，好奇的目光望了過來。 　　沈笙挺直了背脊：“我需要一桶水?！? 　　少女的目光在沈笙面上一閃而過。 　　縱然深處暗室，又在逆境里夾縫求存，沈笙面上卻一派淡然，被這樣好奇的目光盯著，也并不惱怒，只袖著手仍人隨意打探。 　　某一個(gè)瞬間，那少女甚至荒唐的覺得，這身陷囹圄的罪奴，甚至比錢四娘更有上位者的氣度。 　　但這種感覺太過荒唐，不過只在那少女的腦中一閃而過，便很快地消失了。 　　少女的目光在沈笙腰間墜著的牌子上一掃而過，隨即便飛快縮回了目光：“稍等。” 　　眼見那少女去尋水了，沈笙這才松了一口氣。 　　沈笙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踏出這囚了她整整一日一夜的破屋，帶著對(duì)新生的無限渴望試探著踏了出來。 　　荒涼。 　　這是沈笙看清院子周遭環(huán)境之后的第一個(gè)感受。 　　天很藍(lán)，卻被破敗的院子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形狀，棉花糖似的云朵在漂浮著隱在了屋檐后頭，地上鋪著的青石板破碎著長滿了青苔，石板縫隙處卻長滿了野草。 　　沈笙絲毫不懷疑，這樣荒涼的院落，角落里或許藏著鼠，或是蛇蟲。 　　它們蟄伏在暗處伺機(jī)而動(dòng)，一個(gè)不慎就被啃得鮮血淋漓。 　　守門的小丫頭吃力地捧著一盆水去而復(fù)返。 　　“沈笙，你是要打水洗臉嗎？” 　　小姑娘把木盆放在凳子上，又貼心地遞了一張帕子給沈笙，指了指沈笙的臉，“是該好好洗洗，你的臉好臟。” 　　小姑娘眼神清亮，倒是難得沒有嫌棄。 　　沈笙從善如流地接過來，低頭時(shí)看見水中模糊的倒影，卻不由愣了一下。 　　人俯下來，在水上投下一片倒影，清澈的水便成了一塊輕輕蕩著波浪的鏡子，將一張蠟黃的、黯淡的、平平無奇的臉照得十分清晰。 　　這還是她嗎？ 　　遲疑的手，撫上自己的臉。 　　小丫頭在旁邊捂著嘴偷偷地笑：“別看啦！你生得并不美貌，又何至于對(duì)著這樣寡淡的臉發(fā)呆呢？” 　　沈笙沉默了。 　　何止是不美貌，簡直是扔進(jìn)人堆里都找不到！ 　　不說錢四娘，思思和秋秋，就說這看門的小丫頭，都生得十分靈秀可愛。 　　不知自己頂著這樣一張寡淡的臉是怎么被賣進(jìn)來的。 　　或許，錢三郎買了自己，又覺得丑的難以入目，所以又把人轉(zhuǎn)贈(zèng)給了錢四娘？ 　　但想到昨夜錢三郎偷偷摸過來的行徑，沈笙又打了一個(gè)哆嗦。 　　錢三郎的思維與常人迥異，沈笙絕不能被錢三郎拉到和他一樣的水平，然后被錢三郎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yàn)打敗。 　　她捧著帕子使勁地揉搓著自己的臉，試圖以這樣的方式稍稍地減輕一些臉上的蠟黃。 　　清澈的水逐漸變得渾濁。 　　但即便這樣，除了臉上的塵土少了一些，膚色卻仍是蠟黃黯淡無光的，唯獨(dú)一雙眼亮得出奇。 　　像是一汪水，蘊(yùn)藏著秀美的山川四季，與這張寡淡的臉格格不入。 　　這樣一雙眼，不該出現(xiàn)在這張臉上。 　　沈笙垂了眼，想了想，到底是把屋里的舊衣拿了出來，就著這盆水，又同那守門的小丫頭要了皂角粉一個(gè)人蹲著洗衣。 　　越洗越覺得感慨。 　　雖然錢四娘行事令人抗拒，但該說不說想的還挺貼心，除了外頭穿的衣裳，就連里面的小衣和鞋襪都給沈笙備了一套全新的。 　　皂角粉的香味隨著衣裳的濕潤而彌漫開來，絲制的小衣也隨著沈笙的大力揉搓而逐漸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秋香綠的小衣繡了一叢墨竹，衣帶處，用與布料相似的顏色極隱秘地繡著一個(gè)笙字。 　　若不是沈笙這樣親力親為地洗衣，又摸到了繡線的凸起，就算穿在身上，也不會(huì)發(fā)現(xiàn)。 　　看來原主還真是和自己一個(gè)名字，只是可惜自己沒帶著臉一起過來。 　　沈笙嘆氣。 　　到底是將衣裳洗完了。 　　院子里，守門的丫頭已貼心地幫沈笙搭好了竹竿，見沈笙好奇地看過來，不由又捂著嘴笑：“沈笙，四小姐可交代了，你要是在這里收拾弄好了，就早些去金玉院報(bào)道，要是去晚了……” 　　沈笙也忍不住嘆氣。 　　錢四娘那大力怪，若是自己又出什么紕漏，只怕還真有好果子等著自己。 　　今日走了出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外頭的世界，雖然廣袤無垠，卻也充滿了未知的危險(xiǎn)。 　　反而是這個(gè)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破敗不堪的小院，雖然給沈笙留下的沒有半寸美好的回憶，卻因?yàn)轷r有人至，更叫沈笙有安全感。 　　沈笙看向笑瞇瞇望著她的小丫頭。 　　還是個(gè)孩子呢。 　　領(lǐng)了守門這樣枯燥的差事，能有一個(gè)人和她說說話，想必也能排解幾分寂寞吧？ 　　她乖乖的，幫沈笙打水又支木架，這樣主動(dòng)地對(duì)著沈笙釋放著善意。 　　兩日以來，沈笙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個(gè)真心實(shí)意的笑容：“我晾完了衣裳就走，你放心吧，必不叫你為難！對(duì)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絮絮，我叫絮絮。”小丫頭臉上的笑容擴(kuò)大了幾分，“沈笙，你是第一個(gè)問我名字的人，我告訴你了你，你一定要記得我呀！” 　　沈笙看著滿臉笑容的絮絮，也跟著笑起來：“絮絮，你的名字，我必不敢忘！” 　　絮絮，絮絮。 　　輕飄飄的柳絮，被風(fēng)輕輕地一吹，就消散無蹤了。 　　看門這項(xiàng)工作，可算得上是身處食物鏈的最底端，身份不重要的人，連名字也沒有被人記住的必要嗎？ ——內(nèi)容來自【咪咕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