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以退為進(jìn)

　　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即便是尋常百姓也知道隔墻有耳的道理，更遑論這宮闈之中。

　　皇宮大內(nèi)，世人憧憬之處，但其中蠅營狗茍也遠(yuǎn)超世人想象。

　　這里的每一片磚瓦，都沾染著血珠，每一個看不清楚的陰影背后，都隱藏著難以揣測的危機(jī)。

　　朱允熥對于皇祖父的了解，來自于宮中密辛，來自于諸多史料。

　　雖說如此有些管窺蠡測，未必能夠窺見真實(shí)的朱元璋，可多少能夠從他的做法之中，體味出幾分真性情來。

　　多疑、武斷，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匯聚在一個人身上。

　　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將這兩份特質(zhì)完美的融合，朱允熥很明白，朱元璋絕不會因?yàn)閰问弦粌删湓?，就冒然做出決定。

　　從懿文太子朱標(biāo)病逝，到朱允炆被立為皇太孫，這其中有將近半年時間。

　　如此長的時間里，朱元璋除去痛失愛子的苦痛悲傷之外，也在默默地觀察著自己的子嗣兒孫。

　　其中重點(diǎn)，自然在于朱允炆和朱允熥！

　　朱允炆，懿文太子朱標(biāo)的次子，原本的庶長子，自從母親呂氏被扶正為太子妃后，子憑母貴，算是個嫡長子。

　　朱允熥，根正苗紅的嫡次子，論及身份尊貴，大明朝無人能及，哪怕呂氏被扶正，也無法改變這一點(diǎn)。

　　二者之間的競爭，在懿文太子朱標(biāo)病逝后，就已經(jīng)開始。

　　朱允熥心里明白，由于前身過于天真，加之沒有母妃教導(dǎo)，以至于性子懦弱頑劣，風(fēng)評很是不好。

　　再加上平日里呂氏有意無意的引導(dǎo)，朱允炆刻意的放縱，以及太子朱標(biāo)似乎是無心的漠視，共同塑造出朱允熥如此秉性。

　　守靈期間，朱允炆表現(xiàn)堪稱完美，表面功夫做的無比完善，一個“孝”字，直接將他身份上的瑕疵遮掩住。

　　而身份更為尊貴的朱允熥，與透明人無異，自然在這不見刀兵的皇太孫爭奪之中敗下陣來。

　　如果沒有嘉靖帝機(jī)緣巧合的穿越，那么時局將會如史書上記載那般順暢走下去。

　　可現(xiàn)在站在朱允炆面前的不再是那個幼稚可笑的朱允熥，而是改換了靈魂、從苦難之中掙脫而出的嘉靖帝！

　　基本盤雖然很差，可改頭換面的朱允熥，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將其盤活。

　　奉安殿中一番對話，只是他攻勢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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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最愛的兒子病逝，朱元璋也并未落下國事。

　　作為一位從草根走向帝位的皇帝，朱元璋深刻知曉事情有輕重緩急。

　　國家大事不是兒戲，更不能荒廢，他大權(quán)獨(dú)攬，自然要更加盡心。

　　堆積如山的奏折很快就清理完畢，朱元璋順勢拿起桌下的奏折。

　　這一份奏折上并非是國家大事，而是昨日里朱允炆和朱允熥兩兄弟的言行舉止。

　　選出一位合格的皇太孫并非是簡單的事，需要嚴(yán)謹(jǐn)審慎的考察！

　　胡亂召集朝廷重臣來這里討論，不是朱元璋的風(fēng)格，臣子可以提意見，但是這意見，必須得是他想要的意見。

　　并不是臣子在下面討論完畢，交出一個答案來讓他同意。

　　凡事需他思考通透，才會叫臣子來這走個過場，他才是真正做出決策的人，至于臣子是否贊同，他不甚在意。

　　打開奏折，朱元璋微瞇著眼，細(xì)細(xì)看去。

　　像這樣的奏折，他這里有幾十份之多，事無巨細(xì)全部記錄在案。

　　這是朱元璋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當(dāng)年封爵之時，他手中就有大量紙條，上面記載的全部是手下弟兄們的功過是非。

　　如今這個習(xí)慣延續(xù)下來，只不過做這件事情的成了錦衣衛(wèi)，那一張張紙條，也變成了錦衣衛(wèi)手中的無常簿。

　　奏折之上記載詳細(xì)，從早到晚，何時吃飯何時出恭，何時說了什么話，何時有什么動作，清楚明白，纖毫畢現(xiàn)。

　　朱元璋挑了挑燈芯，靜靜的看著。

　　奏折上有關(guān)朱允炆白天的記錄較少，語句很是單薄，基本都是在靈前跪拜，少有起身，連吃飯都是匆匆。

　　“這孩子純孝，連自己身體都不顧了，該打！”

　　朱元璋再看向有關(guān)朱允熥的記錄，天明時分前往奉安殿守靈，只半個時辰便昏厥過去，送回東宮休息，二更時分才出。

　　他皺了皺眉，眼中閃過幾分不快，這混小子真是天性涼薄，竟然睡到如此晚！

　　忽的，朱元璋意識到有些許不對，皇孫昏厥，為何沒有太醫(yī)診治，錦衣衛(wèi)記錄不可能遺漏這件事情。

　　他微瞇了瞇眼，暫且將疑惑壓下，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昏”字，吩咐一聲：

　　“給咱把熥兒昏厥的記錄都找出來！”

　　太監(jiān)不識字，拿著紙片，對照著去找，忙的滿頭大汗。

　　朱元璋繼續(xù)往下看，面無表情的看過一段，到奉安殿言語交鋒時，神色才有些許變化。

　　這是如此久以來，朱允炆和朱允熥二人對話最為緊密的時候。

　　初看之下，朱元璋并不覺得有什么，只是隱隱覺著里面有些許不太對。

　　錦衣衛(wèi)旁敲側(cè)擊多番收集消息，得到的都是朱允熥性格頑劣、懦弱少語，除了欺負(fù)欺負(fù)幾個太監(jiān)之外，看見其他人都會害怕。

　　更別說叫他大段大段的說話！

　　可記錄上面，朱允熥口齒清晰、思路通暢，完全不像是懦弱模樣。

　　朱元璋再次拿起奏折，將兩人對話仔仔細(xì)細(xì)再看一遍，又品出些不同來。

　　小孩子的心思在他眼中就如同關(guān)公面前舞大刀，實(shí)在不值一提，只是單純文字去看，沒有那么活靈活現(xiàn)，容易忽略一些語氣上的細(xì)節(jié)。

　　眼下多費(fèi)一些心思去看，朱元璋便覺察出其中不一般的光景，不禁眉頭一挑。

　　他心中揣摩一番，心說允炆雖是口齒伶俐、步步緊逼，可卻沒能奈何得了熥兒。

　　熥兒玩的好一手以退為進(jìn)，不僅巧妙地將允炆話中針鋒懟了回去，還暗藏鋒芒，明里暗里都在指責(zé)。

　　只不過允炆經(jīng)歷少些，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幾句話下來就落了下風(fēng)，如果不是呂氏到來，恐怕他只能灰溜溜的去偏殿休息。

　　呂氏……

　　朱元璋看了呂氏所說，眼中閃過一分冷色。

　　太子妃有些手段，但都是小聰明，目光太短淺了些。

　　莫非她真的以為咱是昏庸無能的徽欽二帝不成？

　　放下奏折，朱元璋掃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監(jiān)，旁邊是已經(jīng)分找好的奏折。

　　“呈上來！”

　　太監(jiān)小心翼翼的送上來，朱元璋從頭看起，眉眼皺的越發(fā)深。

　　看完有二十張奏折，朱元璋一拍桌子，盛怒開口：

　　“叫戴思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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