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刎

　　太廟到金鑾殿（即原銀安殿）的路不遠，一路都能看到五華山宮殿壯麗輝煌。

　　紅墻舞鳳，巨柱騰龍，廊檐深遠，石階蜿蜒，無處不彰顯著王侯的尊貴與威嚴。

　　庭院深深、綠樹成蔭，流水潺潺依舊，綠樹紅墻仍在，靜靜地見證著這座宮殿歷代主人的榮辱興衰。

　　管你姓沐，姓孫，姓朱，姓吳。

　　舊時王侯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

　　誰是誰的主人呢？

　　斗爭失敗的皇族或許有他歷史的歸宿，可對身處歷史旋渦中居無定所的太監(jiān)、宮女們而言則是一場前途未卜的道路。

　　在吳世璠走向大殿的路上，宮中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慌亂，整個王宮中彌漫著一種驚惶且壓抑的氣氛。

　　太監(jiān)們驚慌失措，臉上原本的驕橫與諂媚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恐懼與慌亂。

　　他們匆匆忙忙地奔走，手中捧著的玉杯、金盤著急地塞入包裹，金銀玉器發(fā)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回蕩在空曠的宮殿中。

　　宮女們也亂作一團，她們嬌弱的身軀在慌亂中顯得更加無助。

　　一些宮女的衣衫凌亂，發(fā)髻散亂，精致的妝容早已花掉，淚水與汗水交織在一起，順著臉頰滑落；

　　另一些宮女背后的包裹里鼓鼓當當，手腳靈敏地跟隨著太監(jiān)、侍衛(wèi)，消失在黑暗中。

　　宮人的行為，似乎是面對長久壓抑的釋放，也仿佛是颶風來臨前最后的瘋狂。

　　曾經(jīng)的繁華與輝煌，將成為過眼云煙。

　　恍惚間，吳世璠蒙蒙聽見亡國的哀嚎。

　　待吳世璠到達大殿時，身邊僅剩百十人。

　　望著“湔彼臊氛”牌匾下的王座，吳世璠扭頭對身后隨從說：

　　“你們也走吧，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讓朕一個人靜靜?！?/p>

　　“陛下……”眾人嘩啦啦跪倒一片，一陣“嗚嗚嗚”的哭聲響徹大殿。

　　“陛下，陛下……”一個內(nèi)侍張皇失措的跑進大殿，是之前吳世璠交代去坤寧宮傳口諭的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跪倒在地，哭泣地向吳世璠報告：

　　“陛下，皇后……薨了?！?/p>

　　吳世璠聞言，胸口像被重錘擊中。

　　吳世璠手捂胸口，呼吸急促，仿佛有一塊大石壓在心頭上。雖然已早有預感，但噩耗真的到來，心中仍是疼痛無比。

　　原來，那個平時對自己冷冰冰、愛理不理的女娃，是這么剛烈啊。

　　原來，自己心中還是有她的啊。

　　“唉?！币宦晣@息。

　　皇后，朕對不起你。

　　你等我，忘川渡上咱們再相遇。只望來世不生帝王家，再續(xù)前緣做對百姓夫妻吧。

　　哈什兔淳樸，站在殿門口，一邊伸長脖子望著殿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另一邊回頭對著吳世璠大聲喊：“家主，還有啥東西沒拿的，拿完咱們該走啦。再晚叛軍人多，俺沒法護著你沖出去了?！?/p>

　　吳世璠不再理會眾人，昂首徑直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中高臺，站在那代表皇帝的威嚴和權(quán)力、坐起來卻不舒服的龍椅旁，那是他阿爺拼了命爭來的。

　　吳世璠撫摸著紋飾繁復、氣勢磅礴的龍椅，悲傷不已。

　　列祖列宗，世璠無能，未能實現(xiàn)皇祖驅(qū)逐韃虜，恢復漢家河山的心愿，世璠愧對列祖列宗。

　　吳家世食明祿而滅明祚，世居漢地而忘漢恩，以致大好河山，竟被胡虜所據(jù)，遍地腥膻。

　　今事不濟，世璠唯以一死以謝天下。

　　吳世璠悲痛欲絕，忽然抽出長刀，橫于脖頸，意欲自刎。青年內(nèi)侍眼疾手快，及時沖上皇位，拉出吳世璠的手臂，哭著說：

　　“陛下……少爺，珍重啊，實在不行就降了吧。說不定康熙會念在太后的親情上……”

　　吳世璠奮拳大罵，曰：

　　“住口！自古豈有降天子哉！”（注：1）言罷踹開青年內(nèi)侍，揮劍自刎。

　　或是緊張，或是少年手力不足，致使刀刃僅是割開脖子皮膚表層，鮮血雖是直流，但吳世璠意識清醒，知道自己自裁不成。

　　此時，叛軍已經(jīng)攻入殿門，除了一些忠誠的內(nèi)侍還留在殿中之外，就是全身鐵甲的夷丁騎卒，在哈什兔的指揮下苦苦地依靠殿門支持。

　　饒是再遲鈍的人，也是知道吳世璠是想要自裁了斷了。

　　“哈什兔！讓他們進來?！币簧硎茄膮鞘拉[站在皇位前大聲高喊。

　　哈什兔聽令，率領(lǐng)殘余的夷丁騎卒后退進入殿內(nèi)，長槍火銃對外，死死地與叛軍對峙。

　　不多時，線緎、林天擎、吳世吉、吳國柱、黃明、何進忠等人在自家親兵的保護下，魚涌而進。

　　眾將沒想到，與吳世璠以這種方式再次見面。

　　世事難料，今天早上，眾人在這個地方，高呼“萬歲”，怒斥清狗；

　　到了夜晚，還是這個地方，眾人卻商議要將此人獻給清軍換條活路。

　　眾人很尷尬，但還是在林天擎的帶頭下，拱了行禮。

　　林天擎口稱恕罪：“陛下，臣等有罪，但也是沒辦法，陛下……降了吧?！?/p>

　　說完，林天擎眾人低下了頭，不敢對視吳世璠的眼睛。

　　“林卿，諸位卿家，朕有件事要你們答應?！眳鞘拉[脖頸上的疼痛，讓他頭腦更加清醒，他還有后事要交代。

　　“陛下請講。”林天擎低頭領(lǐng)諭。

　　“這些人，請不要傷害他們，讓他們走，這是我最后的請求?！眳鞘拉[對著各位叛將真切的乞求。

　　“少爺，奴婢不走！”青年太監(jiān)立刻跪地，泣言。

　　“家主，俺也不走！”哈什兔甕聲回道。

　　“陛下……俺們也不走”“對，俺家世受吳家大恩，不走”……

　　殿中仍效忠吳家的百十號人紛紛誓言。

　　與林天擎同叛的將帥聞言心中一沉，再看看外面的時辰，心中露出一絲焦慮。

　　他們幾人并沒有完全掌握城中的軍隊，一旦遭遇吳世璠殿內(nèi)守軍的殊死抵抗，時間會越拖越久。

　　屆時，城北的郭家會迅速調(diào)集軍隊，上山勤王。他們主導叛亂的這幾人，全部都得身死族滅。

　　“陛下，諸位將軍我們不會攔著他們，他們要去哪就去哪?！绷痔烨媾c線緎幾人交換眼神后，跟吳世璠做出保證。

　　“好！不枉咱們君臣一場?！眳鞘拉[哈哈大笑。

　　笑罷，吳世璠丟下手中的長刀，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棄械投降時，他猛地抽出腰間匕首，昂頭俯視眾人，目眥盡裂，大喊：

　　“朕決不投降！朕雖死，卻還是漢家天子?。　?/p>

　　言罷，在眾人的驚呼中，吳世璠對著喉管，揮匕自刺。

　　青年內(nèi)侍泣聲哭喊：“恭送大周皇帝上路……”泣罷，服毒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