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嫁

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初一，諸事大吉，宜嫁娶。

位于皇城東北角的四貝勒府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不時有達官顯貴下得轎來，滿面笑容，道一聲“恭喜恭喜。”

有好奇百姓湊過去瞧熱鬧，被神情嚴肅的侍衛(wèi)趕得遠遠的，“站遠點，驚擾了貴人，你可擔當?shù)闷?？?/p>

常年在大街上賣糖葫蘆的小六子咋舌，“那么大排場，這是要迎親嗎？”

在他身后的白髯老者，捋著胡須笑道：“四貝勒爺迎娶側(cè)福晉，當然得辦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

小六子兩眼放光，“哪家的姑娘這么有福氣？”

白髯老者倚老賣老，“聽說是年家幼女?！?/p>

“您老指的是曾為湖廣總督現(xiàn)回京養(yǎng)老的年老爺子？”

“除了他還能有誰？”老者為自個的消息靈通而洋洋得意。

正說著，新娘花轎緩慢穩(wěn)當?shù)靥нM了貝勒府。

小六子皺著眉頭道：“怎么就抬進去了？不是還有踢轎門，過火盆，新郎箭射新娘的禮節(jié)嗎?！?/p>

“這你就不懂了吧，”老者賣弄道：“年氏入府不過為側(cè)福晉，自然無需納正妻時這般繁瑣的禮節(jié)，若不是年家顯赫，又是當今皇上親自指婚，還不是同尋常大戶人家一般，一頂轎子抬進府便了?！?/p>

小六子恍然大悟猛點頭。

老者又輕聲道：“當然，如果貝勒爺愿意，也可以給予年氏除拜天地以外的所有禮遇。”

“這么說來，貝勒爺對年家也不過爾爾。”

“噤聲，”老者慌忙捂住小六子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講?！?/p>

小六子掙扎開，喃喃道：“聽聞年家幼女是出了名的大美人……”

“你小子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崩险邍K嘖嘆道。

小六子眼神迷茫地望著貝勒府深處，一臉向往。

此刻，他們口中的女子正端正坐在房中，心中忐忑，頗不平靜。

正值酷暑，年馨瑤穿著三層嫁衣，頭上蓋著喜帕，饒是她努力想恪守規(guī)矩，默念心靜自然涼，還是悶熱得忍不住撩起喜帕透一透氣。

這一動不打緊，一雙皂色方頭靴出現(xiàn)在她狹窄的視線范圍內(nèi)，她微微仰起頭，對上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此時臉上似乎有憋不住的笑意，他以拳掩口，輕咳了一聲。

這并不是年馨瑤第一次見到四貝勒胤禛，在她心中，胤禛面上永遠是一種冷峻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不知是否錯覺，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流淌而過的溫柔，盡管僅是一瞬間，還有那想要努力掩蓋的笑意，這還是那個以冷面著稱的皇四子嗎？

胤禛安頓了一波又一波的賓客，有點疲憊，只想著來新房歇一歇。剛一進門，就見他的新婚妻子鼓著小嘴呼氣，喜帕隨著她的動作一起一伏，甚是可愛。她竭力保持坐姿，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忍耐了很久，終于眼睛呼嚕嚕地一轉(zhuǎn)，仍是抬手掀開了喜帕。

年馨瑤今天被喜娘折騰了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比起以往的清新淡雅，多了一點嫵媚。著一身對襟粉色旗裝，原本的雙髻梳成燕尾，插一支金鑲玉步搖，低眉垂目，臉微醺，既嬌羞又風情萬種。

胤禛不覺眼前一亮。

年馨瑤仍低著頭，對這個即將成為她夫婿的男人，她依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又或者，還帶著一股子怨氣。

“餓不餓？”胤禛柔聲問道。

年馨瑤還沒來得及開口否認，她的肚子便十分配合地回應了一聲。她紅著臉將頭偏到一旁，故作不知，頭卻垂得更低了。

卯時即起身洗漱點紅妝穿嫁衣，隨后便入了貝勒府，到現(xiàn)在四五個時辰滴水未進，又餓又熱又累，就快沒力氣說話了，他竟然還明知故問！

胤禛忍著笑，把桌上的四色糕點推到她面前。

年馨瑤小心翼翼地看了點心一眼，依舊沒有抬起頭。

真這么守規(guī)矩？胤禛嘴角微微彎起，躬下身，看著她：“吃吧，餓壞了不劃算?！?/p>

年馨瑤心中千思百轉(zhuǎn)，終還是抵不過點心的誘惑，這才悠悠地挑起一小塊，細嚼慢咽，細細品嘗。

“味道如何？”胤禛有趣地望著她。

“還不錯?！蹦贶艾幷郎蕚浜咭宦暎上胂肷砼匀说睦涿?，硬是改了口。

“那再嘗嘗別的？”

有了第一塊打底，年馨瑤也不再客氣，伸手又拿了一塊。

她沒瞧見，胤禛含一抹微笑在唇畔，見她吃得這般香甜，不禁思忖起自家廚子的廚藝真有那么超群嗎？

“再來一塊？”

年馨瑤嗆了一下，真當她是豬嗎？她輕輕搖頭。

“爺，您在里面嗎？”胤禛身邊的小太監(jiān)高無庸在門外恭敬道。

胤禛清一清嗓子，“何事？”

“幾位爺?shù)教幷夷吣ズ染颇??！?/p>

“你先打點著，我很快就過去?！?/p>

“嗻。”

房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

胤禛倏地伸出手，替年馨瑤將掀起一角的喜帕重新蓋好。

年馨瑤還沒有反應過來，胤禛已經(jīng)推門離開。

呆坐了好一會，年馨瑤才接受了已嫁人的事實。

透過喜帕朦朧的環(huán)視這個屋子，從今往后這里便是她的歸宿了嗎？

“瑤兒，成親以后再不可如在家中一般胡鬧，要審時度勢，謹言慎行，敬重丈夫，禮待他人，切記爭風吃醋乃大忌。唉，若是能嫁給......唉！”

母親的話猶在耳邊。

“瑤兒，記住貝勒爺是你的天，凡事以他為重?！?/p>

父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似給她壓上一副沉重的擔子。

而那個人，始終不發(fā)一言，甚至在她坐上花轎前，都沒有認真看她一眼。

年馨瑤不覺嘆出一口長氣。

“二小姐，”年馨瑤的陪嫁丫鬟曉月不知打哪里冒了出來，“我回來了?！?/p>

“去哪兒了？”年馨瑤平心靜氣地問，“這可不是在自家府邸，以后可不能再亂跑了?！?/p>

“瑾玉格格喚了奴婢去，”曉月興高采烈地捧出一把糖果點心，“瑾玉格格怕您餓著，交待奴婢讓您先墊一墊饑?！?/p>

瑾玉，幸好還有你。年馨瑤默默道，心里終于有了一絲歡喜。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幸好還有你會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