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此生不見
小說:鳳印作者:番茄荔枝飯時間:2024-06-22 15:10:02
瓊林宮燭火稀薄,陰沉沉的夜里,迎來了一場大雨。
瓢潑雨聲肆虐,微光搖曳中,慵懶的白煙從金鼎熏爐里裊裊升起。
秋末左右內(nèi)府就送來了暖爐,內(nèi)室總是暖暖的,外邊的宮人們正在分幾個滾燙的紫薯吃,靜月捧了半個進來,燙的換手摸耳朵,笑著道:“娘娘,九仙的紫薯,您嘗嘗?”
姜婉靠著矮幾,正耐心的將碗中魚刺一一挑去,靜月捧到面前的紫薯冒著熱氣,她笑著傾聽,卻沒抬眼簾。
“還熱著,送去金池殿吧。”
最后一根細小的魚刺挑出,姜婉合上瓷蓋,遞給靜月。
她眼里平靜無波,淡淡的一眼,惹得靜月喉管發(fā)緊。
但靜月還是笑著接了姜婉的東西,福身退出門外的時候,才指尖發(fā)白的握緊了手中的玉碗,將紫薯塞到旁人手里,迎著夜里的凌冽寒風,朝著金池殿去了。
在殿外站到手腳發(fā)木,等來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皇上實在無空,姑姑請回吧。”
靜月抱緊了已經(jīng)吹得透心涼的玉碗,深深望向隔著長廊高梯的宮殿,被催促了兩次后,才不得不離開返回。
怕姜婉傷心,靜月悄悄把魚湯倒了,碗藏到了墻角草叢深處,重新進殿的時候又換上了笑臉,神采飛揚的搓了搓手。
“怎么去那么久?”
姜婉此時已經(jīng)坐在了里間的梳妝臺前,她換了一身自己最喜歡的青綠色蝶繞百花的八仙裙,轉(zhuǎn)臉招了招手,讓靜月替她梳個九仙從前時興的發(fā)髻。
“奴婢靜等了會兒,皇上喝過,覺得很好?!膘o月替她梳頭綰發(fā),不愿意擾了姜婉難得的興致。
帝后恩愛,羨煞世人。
好像已經(jīng)是上輩子那么久遠的事了。
如今連一碗湯,都送不進金池殿。
姜婉沒有揭穿靜月的謊言,掛上耳環(huán)后她起身轉(zhuǎn)了個圈,靜月仿佛又瞧見了颯爽英姿的戰(zhàn)神將軍。
她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娘娘美極了。”靜月由衷的夸贊一句。
她是九仙最耀眼的明珠,是美冠南淮的卓卓佳人。
她是南淮不敗的戰(zhàn)神。
也是深宮里格格不入的皇后。
卻唯獨不再是他的知心人。
姜婉因為靜月的話站定了身,她說想自己待會兒,今晚不必伺候床鋪了。
見她心情不錯,靜月也沒有多問,后行兩步,轉(zhuǎn)身退下了。
房間里只剩了她一個人。
姜婉側(cè)身看向鏡子里面的自己,覺得有些陌生。
燭光照得屋子里面一片暖和的橙色,姜婉打量這間屋子,也覺得陌生。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擺放在桌上的信件上。
姜婉垂眸笑了笑,即便到了這一步,她依舊還是完成了與他的道別。
她沒有什么心愿,雖然他們走到最后是這樣一個遺憾的結(jié)果,她依舊盼著好聚好散,走得瀟灑一點。
姜婉走到床邊,按下暗格的開關(guān),床尾掛著的畫卷后,四方的格子里放著她的佩劍。
她曾真心相信,自己與他能如梁上飛燕,歲歲相見。
可她是個好將軍,是個好皇后。
卻終究不是個好女人,不是個好母親。
她盼著能與瑛郎白頭偕老,盼著他們攜手幸福的人生。
只是沒有做到。
將死之際,姜婉輕輕撫摸過這把跟著自己戎馬半生的長劍,她最后想帶走的,也只有這個,純粹干凈屬于她的榮光罷了。
暗格里還有一瓶毒藥,是她精挑細選找的最好的。
不會那么痛苦,死后也不會那么丑。
躺下來的時候,姜婉環(huán)抱著長劍在胸口,閉上眼的時候,終于釋懷的笑了。
還愛么?
不愛了。
.
皇后的死訊傳到金池殿的時候,長忠連滾帶爬的摔進來,頭碰在地上,響得清脆。
祁瑛手上批折子的動作頓了一下。
隨后嗤笑,又搞什么把戲?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手指輕微的顫抖。
事情是靜月最先發(fā)現(xiàn)的,她捧著玉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屋里的燭光燃著久久未滅,靜月認定姜婉未睡,本想借著暖爐添碳的理由進去看看,結(jié)果拍門無人應。
等到闖進來的時候,姜婉早已經(jīng)沒了氣息。
屋子里面的暖爐已經(jīng)全都撤走了,瓊林宮跪了一片的宮人,早就已經(jīng)哭開,凌冽的寒風肆虐,吹得窗簾洶涌的起伏擺動。
只有燭光,依舊明亮。
這間里屋,他來過無數(shù)次,姜婉躺的那張床,他也躺過無數(shù)次。
因為死亡的時間很短,她的臉還栩栩如生,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祁瑛面容冷毅的走過去,他伸手拽她,想像平時一樣讓她別鬧了,快起來,握住的時候,她的手已經(jīng)微涼。
他看著她,用盡全力握緊她的手,漫長的沉默時間流逝,他的掌心溫暖不了她,這具身體愈發(fā)冰涼,他終于承認,這個陪他走過黑暗崢嶸,也陪他見證榮光奇跡的女人,真的死了。
“皇后。。找過朕么?”
他開口詢問。
沒有人應聲,良久之后,靜月才挪動膝蓋,倔強怨恨的眼神藏在匍匐的身下,忍住了顫抖,大聲道:“娘娘給皇上送過魚湯,奴婢親自送去的,未能入殿?!?
她差人來過。
祁瑛這般坐著,崩得像弦一樣緊的背脊沒有片刻的松緩。
很久之后他才將姜婉的手重新放回到原處,她抱著自己的長劍,是笑著走的。
他起身在屋子里四處走,好像要去尋找她臨走前究竟都在想什么,最后視線落在了書桌上隨意折起來的信紙上。
因為風吹的厲害的緣故,信紙在桌上搖搖欲墜,能看見里面的墨跡。
祁瑛伸手去拿,險險錯過,第二次拽緊了,心尖都在發(fā)抖。
他打開信紙,怕她一言不留的走,她真留了字,又怕她永不肯原諒自己。
信面特別干凈,無怨無恨,亦無愛無求。
她帶走了所有。
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瑛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