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瑤初總是知道該在什么時候停下來，用什么詞和態(tài)度，讓人意興闌珊，不想再往下聊。

果然，她一退，高禹川也不再說下去了。

不自然的安靜在兩人之間漾開，兩人又恢復(fù)了那種微妙而虛假的平和。

高禹川幾不可察地動了動肩膀，隨后雙手插兜，“我送你回去?！?/p>

對待一個孕婦，高禹川的該有的照顧還是有的，哪怕雙方有些不愉快，他還是送了她。

晚上風(fēng)有些大，他繞了點路，比平時多耗了些時間。

沈瑤初一路什么都沒想，只是安靜地看著車窗外，偶有進(jìn)隧道，突然從車窗反光里看到高禹川的側(cè)臉，她都會不自然地僵硬一下。

好不容易到了，她要下車時，耳畔突然傳來高禹川低沉的嗓音。

“等等。”

她回過頭，沒有任何防備，他已經(jīng)突然俯身過來，這毫無預(yù)兆的接近讓她有些愕然，身體下意識地僵了一下。

他指了指安全帶，原來是她的包帶和安全帶的卡扣卡住了。他對她做了個“低一些”的手勢，她無聲地配合坐了回去，兩人的距離變得很近。

車窗緊閉，也沒有放音樂，車廂里安靜，她甚至可以聽見兩人呼吸的聲音。

他神情專注地解著卡在一起的卡扣，氣息若有似無地落在她左側(cè)耳廓和毛衣領(lǐng)露出的一點點皮膚上，讓她有種松軟無力的錯覺。

很快，卡扣就被他解開了，她松了一口氣，扯回了自己的包帶。

“走慢點。”他說。

不敢再看他，沈瑤初轉(zhuǎn)身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得承認(rèn)，她無法抵抗他一時興起的細(xì)心照顧，明明她最清楚，那只是他基本的教養(yǎng)，沒什么特殊的意義。

走出幾步，心中還是五味雜陳，當(dāng)她再度回頭，他的車已經(jīng)混入車流，好像海市蜃樓一樣，短暫出現(xiàn)，很快消失，就像他偶爾對她的溫柔。

**

走在裂縫的水泥路上，兩側(cè)林立著修得高低錯落的自建房和幾棟單位的宿舍樓。左轉(zhuǎn)進(jìn)老舊的小區(qū)，六層樓的步梯舊樓外墻灰敗，感應(yīng)燈灰暗，隔音效果差，家家戶戶都有說話聲傳出，刺鼻的炊煙從樓棟不知何處的縫隙傳來，讓這房子在熱鬧鮮活的市區(qū)里，顯得格外滄桑頹敗。

沈瑤初還沒走到自家單元，就在樓下看到了坐在石墩上的蘇曉。

沈瑤初沒有想過逃避，只是此刻她確實還沒想好要怎么和蘇曉說這些事。

沈瑤初走到蘇曉面前。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問：“等很久了？”

“本來準(zhǔn)備回家，想想還是放不下，就過來了，才到?jīng)]多久?！碧K曉抬起頭看向她：“你呢，和誰一起回來的？”

蘇曉一貫聰明，沈瑤初也知道這事不可能再瞞下去。她也不愿意再撒謊了。撒謊很累，撒一個謊，要撒更多謊來圓。

“高禹川?！?/p>

蘇曉定定地看著她，聲音有些顫抖，很顯然是經(jīng)過了幾番掙扎：“瑤初，你能給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嘴唇說：“我懷孕了?！?/p>

“什么玩意兒？”蘇曉眼中被“背叛”的痛楚馬上被震驚取代：“你在說什么呢沈瑤初？”

“我懷孕了，高禹川的，所以我們領(lǐng)證了。”

“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p>

蘇曉氣極了，聲音都拔高了一度：“我說你和高禹川，是什么時候的事！”

沈瑤初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白色的鞋面上不知道在哪里蹭了一條黑色，突兀又難看。

她動了動腳，將弄臟的那只鞋往后藏了藏，隨后，用低低的聲音說：“兩年前，剛?cè)肼毢结t(yī)，同事帶去喝酒碰上的，那時候你還在中心醫(yī)院?！?/p>

蘇曉皺著眉：“然后呢？兩年前到現(xiàn)在，這么久，為什么你從來沒說過？你有沒有把我當(dāng)朋友？我甚至還在幫你和夏河洲牽線，你把我當(dāng)成小丑嗎？”

見蘇曉越說越激動，沈瑤初馬上搖頭否認(rèn)：“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瞞著你?！?/p>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說?！鄙颥幊跆痤^，看向蘇曉的眼睛，努力扯出一個笑容，那笑意里卻有幾分自我厭棄：“又不是談戀愛，只是性伴侶罷了?！彼ｎD了一下：“可能年紀(jì)大了，身體也有點空虛了，就這樣保持了兩年。”

蘇曉的表情始終糾結(jié)一團(tuán)，越聽越生氣：“這種關(guān)系是怎么搞出孩子的？你是不是瘋了？你該不會想著有了孩子他就會愛你吧？咱們都是一個高中的，你應(yīng)該很清楚，高禹川心里有人！”

蘇曉的話讓沈瑤初覺得丟臉極了，這些事她比誰都清楚，可她還是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

從小到大，她都是大家眼中乖巧懂事、循規(guī)蹈矩的女孩。

她這輩子只做過兩件沖動的事，一是和高禹川保持了兩年上不了臺面的關(guān)系；二是和高禹川結(jié)婚。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可她不想承認(rèn)，她移開視線，嘴硬說著：“他自己收入高，他家也有錢，彩禮能給18萬都不還價，我是看中他條件好……”

蘇曉沉默地看著她，將她的不安和強(qiáng)撐都看在眼里，始終不置一詞。許久，她才說：“不要騙我了，你高中就喜歡高禹川，對吧？”

蘇曉的話，瞬間揭開了她隱藏多年的少女心事。

她眼神閃爍，本能地否認(rèn)：“我沒有?！?/p>

蘇曉皺著眉，望著沈瑤初的眼睛里流露著些許不忍。

“那一年我們一起編的手繩，我看到高禹川戴了。雖然當(dāng)時全班都編了，但是你的那一根有一個膠團(tuán)，是我給你燒收尾不小心燒到的，不會有第二根一模一樣的?！?/p>

蘇曉停了幾秒：“我一度也以為他是不是對你……可是沒幾天，他就和慕以安在一起了。”

“我平日里愛和你八卦，不過是因為高禹川與我們無關(guān)?！碧K曉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了：“我真的沒想到，大家傳的那個cheap girl，就是你。”

“高禹川是不會愛上你的，瑤初，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