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滴，滴，滴。 耳邊是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響聲，我沉浸在過忘的夢里，雖然雙眼緊閉，淚水還是滑落，我能感覺到有人在握緊我的手。 我和張妍是一起在孤兒院長大，隨著同齡人一個個被領(lǐng)養(yǎng)，我的性格孤僻，一直無人問津，小朋友也不喜歡跟我玩。 是張妍一直拉著我說話，后來有好心人領(lǐng)養(yǎng)她，她看著縮在角落里的我，放棄了。我們在院長的栽培下，一步步長大，還考上了市里的本科。 畢業(yè)后順理成章的結(jié)婚。 在一起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第八年，在市里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手頭還有富余的存款，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我當時在建筑行業(yè)工作，經(jīng)常和各種裝修材料打交道，可工作第四年，有一名同事確診了肺癌，這種幾率雖然萬千之一，還是有不少同事為此離職。 當時建筑行業(yè)興起，這份工作算是高薪，我不想放棄，因為從小就是孤兒，我特別想和張妍買一套屬于自己的家，于是心存僥幸，打算在買完房子后就轉(zhuǎn)行。 但是我還是留了個心眼，同時在那一年，我為自己購置了十幾份保險，并且之后都有續(xù)交。 可是天不假年，在買房后的二個春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咳血，我怕是肺癌，沒敢去醫(yī)院，每天的擔驚后怕，我已經(jīng)把當時購置的保險忘了。 直到后來變得瞞不住，被張妍發(fā)現(xiàn)端倪，她拖著我去了醫(yī)院。 肺癌晚期。 我只覺得天塌了，張妍一直抱著我哭，我勸慰她，沒事。 確診后第二天她就打算賣房，籌集所有的錢為我治療，我拉住她的手，我不想她因為我，失去了那個來之不易的家。 在我的再三堅持下，張妍同意了。 我被剃光了頭發(fā)，全身插滿管子推進了化療室，一次五千塊錢的化療費，還有高昂的特效藥，一點點燒干家里的存款。 為我辦完離職后，張妍開始身兼數(shù)職，白天在公司，晚上在酒吧駐唱，但凡是能賺錢的，哪怕是再苦再累，她都甘之如飴。 我們借遍了所有的朋友，刷了全部的信用卡，家里還是入不敷出。 我不忍心拖累她，和她提了離婚，擅自起草了離婚協(xié)議，放在家里的桌子上等她簽字，可第二天離婚協(xié)議不見了，張妍像沒事人一樣，照常做飯，打掃。 在她為我熬藥的間隙，我穿上外套，開車出門，手手腕上是長久化療和扎針留下的密密麻麻的針孔，我打開車窗，沁骨的寒風吹在身上，我越來越冷靜。 我們從小開始就只有彼此。 我很清楚，張妍不會離婚，不會放棄我?？墒俏腋宄?，這個病治不好，一點一點只會拖垮她。我不想拖累張妍，我操動著油門，隨著速度越來越快，車載視頻突然顯示張妍的未接來電。 突然的急剎車讓車身出現(xiàn)了三百六十度的反轉(zhuǎn)，最后撞擊公路的護欄上，氣囊彈出的那一刻我想，我要是死了，張妍就可以擺脫我這個累贅。 車的保護性能很好，我只是輕傷，可是我忘了自己得病的事實，也忘了之前的很多事，我拒絕吃藥，拒絕化療，一旦提到和藥相關(guān)的字眼，我就特別敏感，頭疼欲裂。 她只好作罷，不再顧自堅持的帶我去醫(yī)院，甚至選擇相信我，我是一個健康的正常人。 但是張妍開始變著法的給我熬雞湯，雞湯里放了很重的調(diào)料，可因為是張妍做的，我每次都喝的干干凈凈。 直到有一天，我吐血了，那碗雞湯只有我在喝，我開始懷疑雞湯，甚至把雞湯打爛。 一向脾氣好的張妍第一次對我發(fā)脾氣，現(xiàn)在想想，張妍肯定是把特效藥碾碎了放進雞湯里，藥那么貴，打碎了她可不得生氣。 我當時懷疑她要害我，甚至報了警。 心底支撐的意念開始給自己洗腦，張妍要害我！她溫和的表情在我的視角里開始變形，扭曲！甚至臆想出他和酒吧老板擁抱，出軌！ 我更加確定了我心底的想法，我必須要跑，不然我就會死，甚至幾次三番鬧到了警局。 現(xiàn)在想想，竟然是我潛意識里認為，只要我靠近張妍，張妍就會受我的拖累，所以我要趕緊跑，離開她，離婚也好，還是別的手段，只要離開不再拖累她就行。 直到我在結(jié)婚照后面發(fā)現(xiàn)了保險單，明明是我當時買的，就因為受益人是張妍，我的懷疑開始加深。 就算如此，張妍始終對我不離不棄，還找來了心理醫(yī)生趙振東，趙振東試著開解我，讓我看到張妍為我的付出，為了賺治病錢，哪怕是深夜十二點，她也在酒吧駐唱。 家庭入不敷出，只因為聽說阿膠可以補血，緩解肺癌的癥狀，她擔心市面上的阿膠不行，就驅(qū)車幾百里去了合村，親自買驢皮給我熬阿膠。 可我把駐唱當成了出軌，把驢皮當成了人皮，一點點傷透她的心。 我昏昏沉沉的在夢里，胸腔幾乎炸開，耳邊是張妍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她在解釋，哪怕是我已經(jīng)神志不清，我嘴里口口聲聲說著她要害我，她還是在一句句的解釋。 “醫(yī)生，真的沒有別的治療方案了嗎？”一片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我聽到了張妍的啜泣。 別哭.……我奮力動著手指。 “對不起，如果早點送來，或許還有希望。但現(xiàn)在病人斷藥多日，連醒來都十分困難，哪怕是花高價引進進口的儀器，也只是把生命在延長半個月罷了，我們還是建議您放棄治?！? 沒聽醫(yī)生說完，張妍悲痛哀詠的哭聲便讓醫(yī)生難以再張口。 “治，我都治！我還有一套房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張妍崩潰了。 我撐住所有的力氣，勉強睜開雙眼，眼中模糊的畫面逐漸清晰，是記憶中的張妍。 “老婆，我一早就買了保險，不用賣房，我們也可以治病?！? 醒來后，我在畫板上敲了一個地址，很費力，足足十分鐘才把律所的名字打在畫板上。 張妍貼在我的耳邊，我說：“老婆，我很久沒有看你穿紅裙子了，等你把保險單拿回來，我們就做手術(shù)。我想出手術(shù)室的時候，看到你最美的樣子。” 她說：“好，一定要等我回來?！? 她出門后沒多久，我喊來了護士。 我親自在放棄治療同意書上簽了字。 然后拔下了臉上的呼吸面罩。 這個病要是早期，我會選擇治療，可是晚期，再多的錢燒進去，也都是徒勞無功。不如等賠償款下來，幫阿妍還清借款，再保住原本的一套小房子，護她一世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