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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槍落幕

小說:從姑獲鳥開始作者:活兒該時間:2024-05-11 03:30:02

  河北,一座要在地圖上找很久的小縣城里。

  她透過車窗打量著眼前布滿灰塵和污漬的夜市,鼎沸的人聲能傳出好遠(yuǎn),街上滿是火鍋店里傳出來的油膩香味。

  燒烤攤邊的老板油光滿面,來往的人裹緊了大衣穿過濃煙。

  逼仄,凝澀,冷硬且粗糲。

  “大城市是這個國家的幻象,小縣城才是這個國家的真相?!?/p>

  女人以前聽人說過類似的話。只是從來沒有太深的體會。

  這恐怕是自己最后的機(jī)會了,她嘆了口氣,說道:

  “是這兒了,白叔,下車吧。”

  北方這時候風(fēng)大,女人裹著一件寬大風(fēng)衣,把身體曲線都遮擋起來,她身后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姿筆直堅(jiān)挺,留一個利落的平頭。

  兩人一前一后踏進(jìn)了一家破舊的音像店。

  這個慘淡的行當(dāng)在當(dāng)下實(shí)在是不多見了。

  老式的電視有些發(fā)潮,年輕的竇唯在發(fā)綠的屏幕里聲嘶力竭。她進(jìn)門前正趕上那句:“你所擁有的是你的身體,動人的美麗,我所擁有的是我的記憶~美妙的感覺?!?/p>

  一摞一摞的武俠小說堆得到處倒是,梁羽生,古龍。還有倪匡的都有,暖色玻璃柜里列著上世紀(jì)末的各色唱片和錄像,還有一些像素模糊,乃至于黑白的老照片。泰迪羅賓,許冠杰,譚詠麟拿著話筒相望,旁邊寫著八四年太空之旅演唱會的字樣。

  墻上貼著老式海報,寫著《胭脂扣》三個字,畫上女扮男裝的梅艷芳脖頸和眉眼都淡得像煙。

  “來點(diǎn)什么?”

  嗓音清朗溫和。不像是個粗糲的北方男人

  讓人跌破眼鏡的是,這樣老土的店,主人卻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模樣看上去不超過二十五歲。他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面色蒼白。

  “請問你是李閻先生么?”

  女人微笑著問。

  “啊,我是?!?/p>

  眼前這個穿著風(fēng)衣的女人鼻梁高且挺拔,眼窩很淺,五官很漂亮,顯得英氣十足。整個人透出一股利落勁頭。

  李閻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女人身后緘默的平頭男人,回了一句。

  “我是中華國術(shù)協(xié)會的理事,從廣東來,我叫雷晶,雷洪生是我爺爺?!?/p>

  女人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論輩分,我應(yīng)該叫你一聲師兄才是?!?/p>

  她握住李閻的巴掌,入手溫潤有力。

  李閻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聽到“雷洪生”這個名字才有一絲光彩透露出來。

  “哦,坐,坐,地方小,別見怪?!?/p>

  女人落落大方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打量著李閻,她家中還存放爺爺和這個男人早些時候的合照,卻很難把照片里那個銳利桀驁的青年和眼前這個音像店的老板聯(lián)系起來。

  “我經(jīng)常聽爺爺提起師兄,他總念叨著,你是他見過的人里天分最高的。”

  男人轉(zhuǎn)身拿出暖壺,一邊沏水一邊問道。

  “老爺子身體還硬朗?”

  女人的眸子一低,“他老人家,年前去世了。”

  李閻的手很穩(wěn),水半點(diǎn)也沒灑出來,他放下暖壺,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

  “有什么我能幫你的嗎?”

  女人抿了抿嘴唇,說道:“我希望李師兄能夠跟我去廣東,擔(dān)任協(xié)會的顧問?!?/p>

  李閻挑了挑眉毛,說道:

  “我是個什么人,雷小姐應(yīng)當(dāng)有所耳聞。說句有自知之明的話,在武術(shù)界,李閻兩個字稱得上聲名狼藉。你怎么會認(rèn)為,我能幫你。”

  雷晶默然了一會兒,嫣然一笑道:

  “與其說聲名狼藉,倒不如說是兇名昭著,也許那些人不會尊敬師兄你,但是他們一定會怕你?!?/p>

  李閻聞言不禁笑出了聲。

  “聽上去很有道理。可惜你來晚了。”

  雷晶一皺眉頭:“師兄這是什么意思?”

  “唔,你稍等啊?!?/p>

  男人說完,在凌亂的茶幾上翻找著什么,又挨個打開抽屜,嘴里嘀咕著“哪兒去了?”

  好一會兒,他終于在幾本破舊兵器雜志中間翻找出一張化驗(yàn),遞給雷晶。

  AML

  雷晶飛速地掠過上面的字母,心頭涌上一股陰霾。她奪過化驗(yàn)單一行行往下看,印證了自己心里不祥的預(yù)感。

  急性髓細(xì)胞白血病。

  李閻抿了一口水,好似化驗(yàn)單上的名字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他平靜地說:“一個月之前我被確診患上了這種病,你家老爺子清楚,我這個人無親無故,骨髓移植比較困難?!?/p>

  他笑了笑:“所以,我恐怕幫不了你了?!?/p>

  女人低頭看了一會指甲,才干澀地說:“南方的醫(yī)療條件比這里要好很多,我也認(rèn)識一些國外的知名醫(yī)生,白血病算不上絕癥,即使師兄你沒有兄弟姐妹,也完全有可能找到配對的骨髓?!?/p>

  女人抬起頭來,整個人凌厲了許多。

  “可能我這次來讓師兄很為難,但是……”

  雷晶斟酌著字眼?!皡f(xié)會是我爺爺一生的心血,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淪為一些政客弄權(quán)或牟利的工具?!?/p>

  “你說弄權(quán)……‘

  李閻忽然打斷了女人的話,他把熱水飲盡,把玩著手里的杯子。沖著女人一笑,身上莫名多了幾分囂烈的味道。

  “為什么把協(xié)會交到你手里,就不是弄權(quán)?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跟你厭惡的那些政客,區(qū)別在哪呢?”

  李閻的話說得十分不客氣,惹得一旁的平頭男人皺緊了眉頭。

  女人的臉色很平靜,只是慢條斯理地解釋:“國術(shù)協(xié)會是我爺爺一手創(chuàng)立,我從十六歲開始接觸協(xié)會的相關(guān)事宜,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也沒有人比我更熱愛它?!?/p>

  李閻搖了搖頭,他放下杯子:“剛才我跟雷小姐握手,你的手很嫩,沒練過武吧?!?/p>

  女人抿緊了嘴唇。

  “我從小身體不好,家里的功夫又霸道。所以只練了一些調(diào)養(yǎng)氣息的吐納功夫?!?/p>

  “所以啊?!崩铋惖椭^,忽然扯了句題外話:

  “雷小姐喜歡看武俠小說么?”

  雷晶被問得有些發(fā)蒙,她嘗試著回答說:“金庸?”

  “老舍,斷魂槍。”

  女人顯然沒聽懂李閻什么意思,倒是一旁的平頭男人瞇了瞇眼睛。

  “總之,我這病秧子,真的沒什么余力能幫你的忙,謝謝你的好意,如果你們兩個想留下吃頓飯的話,我煮了餃子,如果不想,請便吧。還有,替我向老爺子上柱香?!?/p>

  話說到這個份上,顯然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好一會兒,雷晶才默默地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李閻的注視下掏出一張名片放在了桌子上。

  她說道:“有太多人跟我說起過,李閻是個多么跋扈的人,他們一定想不到師兄你現(xiàn)在的模樣?!?/p>

  李閻歪了歪腦袋,沒有說話。

  “可我爺爺一直很欣賞你,一直都是,你知道他是怎么評價你的么?”

  雷晶直視著男人,學(xué)著自己爺爺?shù)目跉狻?/p>

  “習(xí)武之人,心頭先養(yǎng)三分惡氣,我這輩子見過這么多后生,只有這混小子不多不少,養(yǎng)足這三分惡氣?!?/p>

  “無論師兄你答不答應(yīng)我的請求,我都真心希望師兄心頭這三分惡氣,沒散?!?/p>

  說完,雷晶轉(zhuǎn)過身,和中年男人離開了。

  李閻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彎腰把兩杯熱水端起來喝完。才噗嗤一笑;

  “真是個厲害的丫頭?!?/p>

  他拿起紙巾抹了抹鼻子,也不在意紙上的一片殷紅,隨手丟到旁邊。整個人躺倒在沙發(fā)上。

  “三分惡氣……嘿嘿?!?/p>

  李閻用右手遮住自己的額頭,回想起那位精神矍鑠的濃眉老人,笑容中多了幾分苦澀。

  “對不住了,老爺子……”

  “噠”

  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了自家的地板上,李閻認(rèn)得出皮鞋的主人,正是那名跟在雷晶身后的平頭男人。

  “還有什么事么?”

  李閻坐起身來,抬頭一看,頓時背脊一涼,栗色的瞳孔不住收縮。

  門框被男人蒼白的手指捏得咯咯作響,他野獸一般埋著身子,臉上鮮紅的皮肉一點(diǎn)點(diǎn)向下垂落,粘連著絲狀的發(fā)白的筋膜。整張臉已經(jīng)糜爛不堪。

  聽到李閻的問話,這個男人緩緩抬頭,沾滿血絲的眼球向外突著,猙獰如同厲鬼。

  李閻把冰冷的空氣一點(diǎn)點(diǎn)吸進(jìn)肺葉,伴隨著電視屏幕里激昂的打擊樂,是他短促有力的罵聲。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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