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士族不滅以何安天下？

　　“謝過于先兄了。”朱齡石向盧循拱手道謝，然后轉(zhuǎn)頭對二十多個親兵道：

　　“你們跟隨我多年，南征北戰(zhàn)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場戰(zhàn)斗，都是在尸山血海中走過的人。到了這個時候，我將再也不能跟你們一起作戰(zhàn)了。希望你們出去后能向劉將軍傳達我的話‘我朱齡石能夠做他的屬下是我的榮幸’?！?/p>

　　說完，朱齡石引頸自刎。

　　“將軍！”眾親兵大聲悲嚎起來，城墻下的義軍士兵也為他的壯舉所感染，就是義軍悍將蘭江峰也在心里暗自佩服。

　　就在盧循剛要朱齡石親兵打開城門的時候，異變突生。

　　朱齡石的二十個親兵仿佛是有預(yù)謀的共同站在朱齡石的尸體旁邊，高舉自己還沾滿熱血的佩劍向自己的脖子割去。僅僅一眨眼的時間，原先還挺立的二十個親兵都倒在了地上，鮮血包圍了朱齡石，仿佛是這些親兵們在死后還在跟隨他們的將軍一樣。

　　一時間，義軍士兵們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紛紛看向城墻上那不可思議的一幕。良久，盧循下令道：“他們都是義士，要把他們好生安葬，并樹立一個石碑，記錄他們的義舉?！鄙磉呉粋€親兵領(lǐng)命而去。

　　盧循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在他前世那個年代忠信這個東西只是存在于小說中，沒想到古代還真的有如此忠義之士，這不能不說是對盧循心理的一個沖擊。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聲音在盧循的身后傳來

　　“將軍要如何處理這些士族呢？”郭澄之如同幽靈般的聲音傳來。不知道剛才那個說話正氣凌然的聲音哪里去了，難道這才是他的本來的面貌嗎？

　　盧循猛然從思考中清醒過來，看著眼前被蘭江峰從太守府中壓出來的士族們，外加上義軍士兵們在全城的搜捕中所抓獲的士族，足有千數(shù)人。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孫恩所挾持過來，在臨海一戰(zhàn)中被辛景所救的人，現(xiàn)在這些人又重新回到義軍的手中了，這命運還真是悲慘啊。

　　“你認(rèn)為該如何處理？”盧循似乎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對于某個問題總是不先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必須讓別人先表達之后才會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

　　“在下認(rèn)為這些士族是天下挺立的基礎(chǔ)，當(dāng)松開他們身體上的繩索，并派兵護送他們回到原有之地。

　　郭澄之不明確盧循心里的意思，所以隨意說了一個處理方式，這種處理方式別說是盧循，就是郭澄之他自己都不會去使用，這些士族在這個時候是他們的敵人，哪有放敵人回去增加對方實力之理？

　　他這么做只是為了讓盧循講出自己心里真正的看法。

　　盧循當(dāng)然知道郭澄之心里打的是什么小九九，當(dāng)下也再和郭澄之打啞謎，徑直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士族不滅以何安天下？自后漢光武帝實行世家豪族制，世家豪族zhan有了大量的土地，并把大量的民眾據(jù)為自己的部眾，不像國家納稅，同時那些部眾也不服兵役，致使國家雖擁有國土卻不能有足夠的稅收支持國政，有足夠的人民卻兵源不足?！北R循頓了頓繼續(xù)說：

　　“蜀漢政權(quán)雖有諸葛孔明的天才支撐，雖六次北伐而不能取勝，這是為何？雖然有天時不與之理，但最根本的還是益州人口土地遠遠不如魏晉。蜀漢政權(quán)所擁有的民戶不過九十萬人，但是整個益州共有二百萬眾，其余的人丁都被益州的士族門閥所控制，既不向蜀漢納稅，又不向國家服兵役，以至于蜀漢的失敗?！?/p>

　　要說這個歷史，這是盧循的老行，說起來也是有條有理，像極了一個歷史學(xué)家。

　　郭澄之低頭沉默不語，顯然他在消化盧循這一段話，對于這個時代的他來說，盧循這一段超脫了這個時代的話讓他很難以理解。但是他也是飽讀詩書的人，而且作為一個寒族，他深知士族門閥的危害。

　　盧循顯然不想給郭澄之過多的思考時間，他不等郭澄之發(fā)表自己的看法，接著說到：“自曹魏政權(quán)建立后，為鞏固統(tǒng)治，實行了九品中正制，仕途完全被這些士族門閥所控制，天下寒族卻沒有任何出仕的可能?！?/p>

　　“如果這些士族才能突出也就罷了，但是隨著這么多年安逸生活，這些士族漸漸腐化墮落，完全都是一些草包擔(dān)當(dāng)著國家政權(quán)的重要角色。你看看那個司馬元顯，狂妄自大無能卻能夠擔(dān)任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的職位，不是因為他是司馬氏族大地主的原因是因為什么？”

　　盧循的話一句比一句更激進，深深沖擊著郭澄之那脆弱的心理防線。這些東西實在超過這個時代理解的東西太遠了，哪怕就是郭澄之都難以迅速接受這些思想。

　　“好了，我想說的已經(jīng)說完了，你自己慢慢回去好好想想吧，如果有什么疑問，可以隨時來問我。”盧循跟郭澄之說完這一句話就不再理睬他，轉(zhuǎn)頭向身旁早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的蘭江峰道：

　　“殺，一個不留！”說完，盧循不再理睬這場即將進行的屠殺，其實是他實在硬不下心來看這個血肉橫飛的場景，雖然他說這個說得言辭有理，但是讓他親自來執(zhí)行就有點困難，畢竟他是現(xiàn)代人實在難以忍受這些。所以把這項重要任務(wù)交給蘭江峰適合，這個家伙先祖是羌族人，后漢初年被伏波將軍馬援擊敗遷入了中原，漸漸被同化為了漢人，但是先祖留在他身體中的嗜血殘暴的性情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大聲的哭號聲響起，盧循強忍著自己阻止蘭江峰進行屠殺的念頭，“如果你不想在這里觀看這一場盛宴的話，那么就跟我一起回大營去吧?！北R循拋下這么一句話，然后頭也不回的向城內(nèi)義軍大營走去。

　　一個時辰后，蘭江峰回到了義軍大營中，此時的他渾身鮮血，如同一層血皮覆蓋在身上一般，在陽光的照耀下，就仿佛一尊地獄來索命的魔神一般。

　　“殺干凈了嗎？”盧循輕聲道。

　　“全殺干凈了，一個都沒留！他娘的，殺得真爽?。　碧m江峰一抹臉上還在滴淌的鮮血，兀自說到。

　　盧循臉抽動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留下二百人守城，其他人跟我向括蒼山進發(fā)，與亮生匯合?！北R循對蘭江峰道。

　　“在下遵命！”蘭江峰向盧循一拱手直接向外面走去。這個家伙出謀劃策不行，但是沖鋒陷陣確實是一個好手。

　　北府兵確實強悍，僅僅以一千人馬就抵擋住了義軍三千人進攻數(shù)個時辰，雖然義軍最終攻下了這座防御薄弱的縣城，但是也付出了兩千人的代價，北府兵的強悍可見一斑。

　　能夠讓兩百人來守衛(wèi)臨?？h城已經(jīng)是義軍所能派出的最大人數(shù)了，如果再多幾百人就失去救援徐道覆的意義了。

　　好在經(jīng)此一役，臨?？h城中北府軍死傷殆盡，士族門閥的私兵也在義軍士兵的搶掠中被廝殺一盡，所以在臨?？h城中已經(jīng)不存在能夠?qū)αx軍造成威脅的人了。

　　在一開始盧循就派人把臨海四個大門守住了，至今都沒有一個人從臨?？h城中跑出去，所以對于盧循來說最大的優(yōu)勢就在于這里，謝晦至今還在括蒼山中與徐道覆周旋。如果盧循從后方突然給他來這么一下，估計這個家伙會吃不了兜著走了。

　　其實在盧循心里還有另外一種想法，他想通過這一次戰(zhàn)斗鍛煉一支精銳的山地戰(zhàn)部隊出來，在盧循計劃中要向南發(fā)展，那里山地丘陵眾多，騎兵在那里發(fā)揮不出足夠的作用，所以必須訓(xùn)練出一支適應(yīng)于山地作戰(zhàn)的軍隊來。

　　當(dāng)然，在他心中還有更深一層的想法，缺少軍馬的他想建立一支多功能的“特種部隊”，作為他征戰(zhàn)的資本，兵貴精而不在多，這是他這個具有現(xiàn)代思想的人的想法。

　　到了這個時候，盧循才想起了剛才替自己挨了一刀的那個義軍士兵，這段時間自己的心境被那個屠殺給攪亂了，唉，盧循嘆了口氣，叫上親兵帶路向義軍大營的醫(yī)營走去。

　　在義軍醫(yī)營內(nèi)，橫七豎八的倒著正在等待救治的義軍將士，一聲聲的呻吟聲傳來，幾個郎中打扮的軍醫(yī)正在傷員中穿插救治著。

　　看見盧循進來，不少傷員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不少人掙扎著想站起來，但由此牽動了傷勢，更加站不起來了。

　　“大家都不要亂動，我這次來是來探望大家的傷勢的，因為我的計劃不周全，導(dǎo)致眾位傷重如此，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只求諸位能安心養(yǎng)傷，我在這里謝謝諸位了?！闭f完盧循向著傷員半鞠了一躬。

　　這些人都是為了自己的計劃而死傷的，盧循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對于士族門閥他能下狠心進行屠殺，那是因為這些人只是自己前進的障礙，但是對于這些與自己出生入死的戰(zhàn)士，他的心里滿是愧疚。

　　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將軍！”躺在地上的傷員們紛紛說不出話來，這些樸實的士兵腦子里實在想不到還有將軍會因為自己的受傷向自己道歉的，很多人的眼睛都濕潤起來，有此將軍還要求什么呢？

　　“郎中，你們一定要精心治療這些傷員，需要什么物資盡管去大營領(lǐng)取。走，我們到隔壁去看看。”盧循交待軍醫(yī)要好好治療這些傷員后，向自己最終的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