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里起的這場大火，將皇宮西苑以冷宮為中心的三四個宮室燒了個精光。幸好該地偏僻，給后宮造成的損失并不大。但皇后死了，朝野間震動不小。

“人真死了？”

“回國公爺，太醫(yī)院查驗(yàn)時，末將就在邊上。一共三位太醫(yī)查驗(yàn)，人確實(shí)是死了?！?/p>

鎮(zhèn)國公林仲霆緩緩撫著姆指的扳指，眉眼半垂著，似在沉思。

“太子如今何處？”林仲霆問。

“太子持劍守在冷宮的廢墟外，不讓人靠近一步，也不準(zhǔn)宮人收尸入殮。”

“荒唐至極，這成何體統(tǒng)?！辨?zhèn)國公次子林之柏不屑冷嗤，“他難道不知人身亡后要入土為安？”

“他越荒唐才越好?！绷种裒а?，微微一笑。

隨后，他對林之柏道：“一會兒讓你媳婦兒進(jìn)宮一趟，去見太后，就說太子年幼喪母，雖行止失矩，但其情可憫，不用拘著他?！?/p>

八百里加急還沒來回到都城，姜寧就先收到了宮里的飛鴿傳書“宮內(nèi)突發(fā)大火，冷宮毀，皇后薨?！?/p>

姜寧雙手一抖，腳一軟，兩眼突然一黑。幸好跟在身邊的小太監(jiān)伶俐，一把扶住了他，這才不至于直接栽倒在地。

與此同時，蕭屹也收到了消息。

當(dāng)時隨軍的張?zhí)t(yī)正在替他拔箭。清晨發(fā)起強(qiáng)攻時，他身先士卒，一馬當(dāng)先，頗有神勇。他率軍與于國軍隊(duì)鏖戰(zhàn)一天，最后天盛軍還是硬攻下了阿古城，不過他卻肩部中箭，受傷不輕。

“怎么起的火？”蕭屹微闔雙眸，淡聲問道。他光著精壯的上身，斜倚在床頭。張?zhí)t(yī)在一旁小心清理著創(chuàng)口。

“衛(wèi)統(tǒng)領(lǐng)還在排查起火原因?！倍缄柎故坠Ь椿卮?。

蕭屹聞言后，久久不語。

都陽得不到指示，心里不安，大起膽子瞄了一眼，陛下貌似睡著了？

“陛下......陛下......”都陽小聲輕喚。

“還有何事？”蕭屹沒睜眼，眉頭微蹙，似不太耐煩。

都陽心里一凜，果真不該拿冷宮雞毛蒜皮的事來稟報。但這不是沒廢后嘛，那人始終是皇后呀。這不，禮部還等著回話吶。

都陽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

“禮部來信問，皇后鳳體要如何處理？”

“停棺，待朕班師回朝后再議?！笔捯俚暤?。

林飛鳳聽聞此消息后，不顧身懷有孕，怒氣沖沖就闖進(jìn)林之鵬的營帳。

“你們哪來的膽子，竟敢放火燒冷宮！”林飛鳳盛怒。

“娘娘慎言！”林之鵬沉下臉，他望了望帳外，見都是親兵把守，臉色才好看了些。

“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皇后出事，天下人第一個猜疑的就是林家！”

“猜疑又有何妨？只要沒證據(jù)，不過是些流言而已，沒幾年就散了?！绷种i慢條斯理坐下。

“況且，天下人也都知道她是罪后，早該被賜死。陛下不過是看在太子的面上，才留她一命?？蓽缱逯鹑蘸罂倸w是隱患，林家這也是為陛下分憂?！?/p>

林之鵬突然就笑了，他斜睨著林飛鳳：“你以為林家做的這些事，真能瞞過陛下？”

林飛鳳沉默著安靜下來，但仍皺著眉頭不滿：“父親是不相信我能順利登上后位，還是不相信區(qū)區(qū)一個沈灼，我都應(yīng)付不了？”

“娘娘何必多心。”林之鵬笑道，“父親不過是想給未見面的外孫送份見面禮罷了。夜長夢多，有些事早些解決掉更穩(wěn)妥?！?/p>

攻下阿古城的兩日后，天盛大軍進(jìn)駐了阿古城，蕭屹也入住城主府。

深夜，蕭屹坐在城主府的書房內(nèi)處理著各種積壓的奏折。

書案的不遠(yuǎn)處，一個人正跪伏在地，身著玄衣描銀虎服，正是蕭屹的私衛(wèi)龍虎營的人。

“人真死了？”蕭屹手里拿著奏折，目光卻沒落在上面，而是凝視著窗外黑沉沉的夜。

“回主上，皇后娘娘的貼身侍衛(wèi)沒能帶出娘娘?！标懺祁D了頓，盡管冷汗直冒，他還是硬著頭皮接著說，“太醫(yī)院正副院正和太后的人都查驗(yàn)過了，皇后娘娘，確實(shí)薨了。”

“早知沈希如此無能，就該在三年前一并殺了?！笔捯倜佳劾鋮枺馍?。

陸云陡感一股無形的威壓襲來，身形不由伏得更低。

“太子呢？”

“太子之前一直守在冷宮廢墟，后來被太傅勸走，現(xiàn)在天天守著娘娘的棺槨寸步不離。”

“沒用的東西！”蕭屹冷冷道，“連自己娘親都護(hù)不住，要他何用?！?/p>

陸云哪敢搭話。

突然，陸云嗅到空氣中血腥氣，出于暗衛(wèi)的警覺，他猛地抬眼四處打量，卻見是蕭屹綁著繃帶的肩膀，鮮血長流，血色早浸透了錦袍。

陸云一驚：“主上，您傷口崩開了，我去找張?zhí)t(yī)。”

蕭屹闔目，冷淡道：“不必，你下去吧?！?/p>

陸云擔(dān)憂地看著蕭屹，后者手指尖正一滴一滴不停滴落鮮血，但君命難違，他終是起身退下。

明明讓接應(yīng)她的人進(jìn)宮了，也留了出宮的通道給她。為什么！為什么不走？！

還是一貫的任性，一貫的嬌縱！愚蠢至極！罷了，死就死吧！

蕭屹憤怒地想著，突感頭疼欲裂。他咬緊牙，暗自咒罵著，于國賊人是在箭上涂劇毒了嗎？

蕭屹痛得大腦開始昏沉，眼前蔓起紅霧，漆黑的夜變得詭異腥紅。喉頭涌上股腥甜，他緊握雙拳，死死地將之強(qiáng)壓了下去。

一整夜，蕭屹在書房枯坐，一言不發(fā)。直至天明，他眼里的血霧才慢慢淡了。

蕭屹取消了班師回朝。

攻占下于國，便是吹響了征服奧瑪?shù)蹏奶柦恰?/p>

征服奧瑪?shù)蹏?，統(tǒng)一亞古大陸是天盛王朝歷代君王的夢想，也是蕭屹的夢想。

蕭屹率軍踏上新的征程，穿過于國，繼續(xù)北上。

這仗一打，就是整整三年。蕭屹在這三年中，打得格外兇殘，宛如殺神附體。

蕭屹在戰(zhàn)場上打了三年，沈灼的魂魄就在皇宮中游蕩了三年。

沈灼本以為自己要受焚身之苦，會在大火中灰飛煙滅，尸骨無存，但并沒有。

她只記得自己當(dāng)時說著話就漸漸不上來氣，于是在力竭中閉上了眼。不曾想，一轉(zhuǎn)頭，自己竟然在滿是硝煙味的陽光中又睜開了眼。

她看看自己輕盈透明的手，再看看躺在一旁地上灰白的軀體。

沈灼知道，自己是真死了。

自從成了游魂，沈灼方知入土為安此話不假。也許正是因她的棺槨沒能下葬，所以她才不能順利往生。每每想到此處，沈灼就把蕭屹從頭到腳罵個百八十遍。

沈灼最初是天天守在太子蕭瑋身旁，眼瞅著才滿七歲兒子手持重劍，跪在她身體邊，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一雙小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她就心疼得不行。

沈灼徒勞地對著蕭瑋又摟又抱，又唱又哄，只可惜，蕭瑋絲毫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七歲的蕭瑋緊抿雙唇，守在她軀體旁，固執(zhí)地等她醒來。

沈灼一遍又一遍輕撫著他頭頂，輕聲安慰，哪怕明對方根本聽不見，她也沒停下來。

沈灼不停地祈求上蒼，希望兒子能逃出皇宮。也不知是否她誠心起了效用，三個月后蕭袆順利地離開了皇宮。

沈灼本想跟著蕭瑋一起離開，誰知她剛飄到宮門，便被無形之力阻住，任她如何努力也跨不出宮門半步，于是她只好目送兒子離開。

此后，沈灼便整日里在皇宮游蕩，看一眾內(nèi)侍和宮女在宮中各處穿梭忙碌，看蕭屹的后宮嬪妃為一點(diǎn)虛無縹緲的圣寵拈酸吃醋，就像十幾年前的自己。

看得多了，沈灼不由深深唾棄曾經(jīng)的自己，怎么就被那張好看的皮囊迷了眼？

沈灼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初見蕭屹的那個春日，湖畔楊柳低垂，和風(fēng)細(xì)細(xì)，陽光正好，春色正濃。

湖岸上踏馬而至的青衫少年郎，身姿挺拔，眉色清冷，那是真的俊呀！“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都難以描述蕭屹當(dāng)時風(fēng)采十之一二。

即使是現(xiàn)在，沈灼最無法抵擋的，仍是蕭屹的美色。哪怕兩人之間隔著滅門之仇，哪怕她現(xiàn)在已是一縷游魂。

當(dāng)年她更是不要臉地逼著蕭屹娶了自己。那時的她一心以為真心付出，總會讓上蒼感動，讓頑石點(diǎn)頭......不曾想，最后的結(jié)局卻是身死冷宮，淪落為游魂，還給沈氏一族招來禍端。

自己是有多蠢，多任性！

全因春色太美，美色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