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成由勤儉敗由奢

　　清晨，陽光普照，山鳥鳴唱。

　　李再興扛著那根陪了他八年的大桿子，挑著行李，順著后山崎嶇的山道下了山。般若寺雖然在山里，卻名聲在外，不少達(dá)官貴人、文人雅士不辭辛苦，要跑到般若寺來尋仙訪友，談禪論道，李再興不想從前山走，選擇了從比較僻靜的后山下山。這條路雖然難走，可是對他來說卻不是什么難事。八極拳重腳功，有神行之術(shù)，區(qū)區(qū)山路當(dāng)然不在話下。

　　李再興掐好了時間，在午時末刻，快要未時初刻的時候才到了白龍?zhí)丁０執(zhí)杜赃呌芯奘缦?，巖下有泉如龍，進(jìn)山出山的人通常會選擇在這里暫時停一下，喝口泉水，休息休息再趕路。

　　李泌已經(jīng)在泉邊等了兩個時辰，李再興從山上走來的時候，他正一邊仰頭看著太陽，一邊用手帕擦著額頭的細(xì)汗，耐心的估算著時辰，等待著命中的貴人。

　　李再興心知肚明，卻佯作意外：“咦，李三郎？”

　　“是你啊，再興賢弟。”李泌也有些意外：“你這是……”

　　“下山，去長安。”李再興一臉詫異的看看李泌：“你這是……等人？”

　　“哦，沒什么?！崩蠲谛睦锍錆M了失望，大師說有緣的話，他今天將在這里遇到他的貴人，他一大早就來了，等得頭暈眼花，根本沒看到什么貴人。至于李再興么，他雖然是大師的弟子，也有一身不錯的武藝，可是學(xué)問卻僅限于認(rèn)字，好像和貴人搭不上什么關(guān)系。如此看來，他應(yīng)該是沒緣見自己的貴人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

　　李泌滿心失望，卻又不得不強(qiáng)打精神的寒暄道：“再興賢弟，怎么突然想去長安了？”

　　“為國效力，拯救蒼生?！崩钤倥d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李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掩著胸口咳嗽起來。

　　“怎么，三郎看不起我？”李再興有些不快的說道。

　　“不是?！崩蠲趶?qiáng)笑道：“為國效力，這可以理解，拯救蒼生卻是從何談起？如今明君在位，天下太平，有誰要你去拯救？”

　　李再興無聲的笑了笑，斜著眼睛瞥了李泌一眼。李泌是聰明人，普通的理由很難說服他，要想讓他信服，只有玩點與眾不同的。昨天晚上，懶殘僧忽悠了李泌一頓，現(xiàn)在到了他忽悠李泌的時候了，估計這也是師傅給他出的一道難題，如果無法成功的忽悠李泌，他的長安之旅自然不會順利。原因很簡單，他除了知道長安這個名字，對這個世界是兩眼一抹黑。

　　“三郎，你是真不懂，還是在騙我？”李再興似笑非笑的說道，話音有些不悅。

　　李泌真誠的說道：“再興賢弟，我們相識時間雖然不長，卻互相投契，我怎么會騙你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說什么天下太平？”李再興緩和了臉色，淡淡的說道：“眼下看起來，大唐似乎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盛世?？墒鞘O而衰，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你是飽讀詩書的人，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李泌愣了一下，看向李再興的眼神有些異樣。他雖然年輕，卻對長安的朝堂并不陌生，當(dāng)然知道大唐現(xiàn)在大有問題?？墒抢钤倥d只是般若寺里的一個小沙彌，從來沒有出過天柱峰，又沒有讀過什么書，他怎么會知道大唐的隱患？要知道，盛極而衰四個字看起來容易，真要從盛世中看出危機(jī)，卻不是一個簡單的事，那需要超人一籌的眼光。

　　難道是他的師傅懶殘大師的教誨所致？

　　“莫非是大師看出了什么，這才派賢弟下山？”

　　李再興笑而不答，反問道：“你昨天見到我?guī)煾盗藛?？?/p>

　　“見到了?！崩蠲谝馀d闌珊，不想和李再興說貴人的事，輕飄飄的一帶而過。他又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語的說道：“現(xiàn)在午時已過了吧？”

　　李再興也抬頭看了看，深以為然：“應(yīng)該差不多?！?/p>

　　李泌嘆了一口氣，起身向般若寺方向走去。李再興一見，大聲說道：“我說，你還要尋仙問道嗎？何不與我一起下山建功立業(yè)？”

　　李泌回頭看了他一眼，客氣的笑了一聲：“賢弟豪氣可嘉，我望塵莫及，不敢與賢弟為伴。賢弟還是自便吧?！?/p>

　　李再興嘆了一口氣：“好吧，我自往長安去便是?？上О。袢蛇@樣的俊杰只顧潔身自好，坐觀興亡，可見天意要亡大唐，非人力可為。不過，話雖如此，我也不能作壁上觀，少不得要到紅塵里走一遭，且盡一分綿薄之力，聊表寸心吧。只愿滿天神佛慈悲，保佑我一路順利。”

　　說完，他扛著大桿子，大步向前走去。

　　李泌走了兩步，品味著李再興的話，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正在大步前行的李再興，莫名的覺得一陣赧然。李再興只是一個小沙彌，連長安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都有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的豪氣，自己滿腹經(jīng)綸，從小就有宰執(zhí)天下的豪情，明知朝廷隱憂深重，困難重重，卻在這里等候一個虛無縹緲的貴人，實在有愧于圣人教誨。

　　“唉——”李泌揚起手臂，叫了一聲：“再興賢弟?！?/p>

　　“干嘛？”李再興轉(zhuǎn)過頭，不耐煩的叫了一聲，心里卻是如釋重負(fù)的竊喜。

　　李泌奔了過來：“你去長安之后，準(zhǔn)備如何救國救民？”

　　李再興不假思索的說道：“當(dāng)然是從軍?！?/p>

　　“從軍？”李泌有些猶豫，李再興一身好武藝，從軍倒是不錯，可是這和救國救民有什么關(guān)系？

　　見李泌這副神情，李再興嘆了一口氣，拄著大桿子問道：“李三郎，我問你，這天下興亡的關(guān)鍵在什么地方？”

　　“賢弟以為呢？”

　　“在能不能吃苦。”李再興嚴(yán)肅的說道：“俗話說得好，成由勤儉敗由奢，要想成功，就必須能吃苦，肯吃苦，不怕吃苦，才有可能成功。一旦怕吃苦，不肯吃苦，就離敗亡不遠(yuǎn)了。以前從天子到百姓都肯吃苦，才有今天的盛世，如今天下人都貪圖安逸，怕吃苦，自然也會盛極而衰。哪里最苦？那當(dāng)然是軍營，所以嘛，我要從最苦的地方做起，自然要去從軍?！?/p>

　　李再興說得很簡單，李泌卻一下聯(lián)想到了很多。成由勤儉敗由奢，沒錯，孟子說過，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當(dāng)今天子之所以能開創(chuàng)開元盛世，就是因為他當(dāng)年肯吃苦。韓休為相，勇于進(jìn)諫，天子稍有過差，不待言終，韓休諫疏就到了，以至于有人說韓休為相，天子貌瘦，而天子卻說“吾貌雖瘦，天下必肥”。正是因為有這份能吃苦、肯吃苦的精神，才有今天的盛世?？墒乾F(xiàn)在呢，天子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吃苦的精神，他貪圖安逸，沉迷于聲色享樂之中，甚至不惜奪子婦為妃，今天的一切隱患不都是和天子的奢侈有關(guān)嗎？

　　李再興的話雖然直白，卻一語中的，他說得很有道理啊。由此可見，他雖然沒什么學(xué)識，卻不乏見識。學(xué)識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積累，見識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學(xué)是學(xué)不來的。

　　李泌怦然心動，這個粗鄙無文的小沙彌不是一個武夫這么簡單，他的悟性不凡，是個值得交往的人。李泌沉吟片刻，換了一個熱情的語氣：“再興賢弟，不如隨我先到魏閣稍息，盤桓兩日，再走不遲?！?/p>

　　李再興心中明白，李泌有些心動，卻沒有下定決心，這是要和他做進(jìn)一步的溝通呢。雖然這不是他期望的，但總比談崩了好。他看看出山的路，爽朗的一笑：“也好，我也正準(zhǔn)備向李兄請教請教?！?/p>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向魏閣方向走去。

　　……

　　在他們身后三百步外的樹林中，懶殘僧立于一塊巨石之上，看著聯(lián)袂而去的兩個年輕人，濃眉挑了挑：“想不到此子真能和李泌說到一起去，倒是有些讓我意外了。”

　　在他身邊有一個隱在帷帽中的身影，在他高大的身材映襯下顯得弱不禁風(fēng)。他的聲音細(xì)細(xì)的，甚至聽不出男女。

　　“你和他在一起這么多年，還會犯這種的錯誤？”

　　懶殘僧轉(zhuǎn)身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頓了頓，幽幽的說道：“揣摩人心這種事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你要是覺得容易，以后就交給你了?！?/p>

　　“臭和尚，急著撇清自己么？”細(xì)細(xì)的聲音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還在眼前，說第二句的時候已經(jīng)遠(yuǎn)在十步之外，最后一句話順著風(fēng)飄來，有些飄忽不定?！罢嬉岬茫憔筒灰鷣砹?，我在長安等你一個月，逾期不候?！?/p>

　　懶殘僧嘆了一口氣，暗自嘀咕了一句，搖了搖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