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天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母親告訴楊烙，姨老太“走”了！

當(dāng)場楊烙躺在蚊帳里就哭了! 楊烙不甘心地問母親：“昨天我在姨老太家，她的精神還那么好，怎么今天就？……”母親說：“可能昨天是回光返照吧！”一骨碌爬下床，連拖鞋也沒穿，楊烙拔腿就往姨老太家跑，身后傳來了母親的喊聲：“你上哪去？去姨老太家得帶扎紙錢！”

手里拎著一刀紙，楊烙快步往姨老太家走去，遠(yuǎn)遠(yuǎn)便見姨老太家的廳堂門口陸陸續(xù)續(xù)有村里人進(jìn)出，門口的西南角“聚寶盆”內(nèi)冥幣正燃燒著，飄起了股股的青煙，冥幣灰隨風(fēng)打著轉(zhuǎn)，四下里亂飛，今天的清晨有風(fēng)，那些冥幣，姨老太是不是拿到了呢？

走近了便見廳堂的屋頂上扔了一個枕頭，還有那草席放在了門旁。

進(jìn)入廳堂，西邊，姨老太頭朝南，腳朝北，安詳?shù)奶芍?。身上，早已換上了新衣！再次見到姨老太，已經(jīng)是陰陽兩重天，一時間楊烙仍然難以適應(yīng)。這就是昨天跟我閑談的姨老太么？就是那一次次幫我“抹經(jīng)”讓我減輕痛苦的姨老太么？就是那手搖蒲扇，給我講故事的姨老太么？想到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那種強(qiáng)大的痛苦，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頭，淚，早已不爭氣的從眼角落下。都說小孩易哭，容易流淚，可又有誰能理解那小小的心靈，是那樣的敏感與脆弱呢？淚，只是極好的宣泄方式！淚眼朦朧中，面對著姨老太，楊烙跪了下來，對著老人磕起了頭！痛苦在心底蔓延，周圍的氣氛很沉悶。

不經(jīng)意間一瞧，姨老太所養(yǎng)的黑貓，黃狗都在西邊靠墻的角落里趴著，一動不動，仿佛兩個塑雕！因為上方有東西擋著，若不是楊烙跪著，確實難以發(fā)現(xiàn)。見到它們那個那樣，楊烙的心中不禁感到奇怪。

正愣神間，門外傳來了嘰嘰喳喳的人聲。楊烙站起來一看，來了很多人，有老有少，楊烙一個都不認(rèn)識。當(dāng)前一個婦女帶著哭腔道：“張大師，你怎么說走就走了？我家的黑娃都虧得你拔掉了拙經(jīng)，得你的改造，現(xiàn)在是這樣的聰明，大師，都虧得你呀！大師，我?guī)Ш谕蘅茨蟻砹?！黑娃，快給大師磕頭！”說罷拉過身邊一個小男孩，讓他跪下磕頭，楊烙定睛一看，那個叫黑娃的孩子臉上有一塊黑斑，可能是胎記，難怪叫黑娃！一點不忌諱！農(nóng)村的孩子就是這樣，從小就有個乳名，叫什么“二狗”“蛋兒”“嘎子”……或者根據(jù)自身的一些特點取一些名字等等，大都是賤名。據(jù)老人講，這樣好養(yǎng)，陰間閻羅王不會收去做小鬼！一位大伯“撲通”一聲跪倒，對著姨老太，說：“張大師啊，都虧得你的靈丹妙藥，若不是您，20年前我陳二寶就見閻王了，哪能活到現(xiàn)在呢？你咋就這樣走了？若是能以我的命換你的命，我與您換了！”說罷，“咚咚咚咚”地磕起了頭！

屋里屋外，人越聚越多，空氣倏忽間有點沉悶！望著里里外外的人，楊烙從人縫里鉆了出去！

屋外，不知何時已經(jīng)搭好了帳篷，十幾個桌子分兩排擺開。

時近中午，留客吃飯，碰巧與那位大伯坐在了一個桌。

席間，兩碗“水上樓”散曲下肚，那位名叫陳二寶的大伯，話明顯的多了起來?！肮距健泵凸嘁豢诰?，帶著醉意，語調(diào)頗為傷感，道：“20幾年前，什么都沒得吃，吃了上頓想下頓，榆樹葉，野菜，巴巴草，蘿卜纓，凡能下口的，幾乎都吃過。一個字：餓啊。那時候覺得最好吃的，燒鍋湯最香的也就是一些類是于蘑菇的菌種了。那時候墳頭，屋后面的樹下，竹林里到處都是。挑回來燒湯趁熱喝，雖然油少，但是特香。可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吃多了難消化，肚子脹鼓鼓的，一陣緊似一陣的疼！像要將腸子扯斷了似的！不能多吃。（可能有一種毒素，會使人漸漸中毒）這個是后來才知道的。我當(dāng)時正是中了這種毒，而且很深，送到遠(yuǎn)近聞名的神醫(yī)那里，神醫(yī)直搖頭，囑咐回去理后事！路上，一位好心的大嫂插口道：“萬竹村有一位姓張的女神人，好多中毒的人都在她那里得到了救治，你們也應(yīng)該趕快去看看，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興許有救！”

多少年后回想回想，就是因為那位大嫂的這一句話，我才能得以活了下來！

家里人當(dāng)時宛如撿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趕著一輛老牛車，馬不停蹄地一路問人，終于在天擦黑摸到了這里！大師碰巧在家，一瞧我奄奄一息的模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埋怨道：“怎么這個樣了才來看？就我所知這毒，剛開始本人也是能夠感覺到的！”家里人一見大師這模樣， 眼淚汪汪道：“剛開始他一直說有點腹脹，感覺胸口悶，大清早的喝了些隔夜的野菜湯，就去上工挑河了，家里就他一個頂梁柱，日子過的緊巴巴的，不去掙個工分怎么行？可誰想到……”

“快別愣著了，把人給我抬進(jìn)來！放到大缸里，滿缸熱水浸，旁邊的人扶住他！”大師一面吩咐人挪缸，一面叫趕緊用大鍋燒開水！

雖然不明就里，但是眾人一一照做了！

這期間，張大師接連喂了我?guī)讉€藥丸，顏色各不相同！全部怪味撲鼻！待到大鍋水熱，摻合些冷了的開水，連衣服也沒脫，就整個人浸在了大缸里！整個過程，還不停的加些熱水，保持水溫！漸漸的，我的肚子不疼了！但依然有胸悶氣喘的感覺。

“若能熬過今夜酉時，之后能夠瀉掉便有救了！”大師說。家里人扶著我，感覺時間是那樣的漫長！

終于，熬過了酉時，看我的模樣還好，大家都為我松了口氣。從大缸里出來后，我便覺得遍體身寒，之后便蹲在茅廁里一陣狂瀉，如此多次，直拉的我兩腿發(fā)軟！肚子漸漸不脹了，如泄了氣的皮球癟了下來！一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這之后，大師又送了些她親自配的藥給我，包括那十包香灰藥引，說也神奇，我身體好了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小病小痛都沒有過！可是現(xiàn)在，大師她卻先走了……”

那叫陳二寶的大伯一口氣說完20年前的陳舊往事，說道最后，語調(diào)開始哽咽！

楊烙明白，今生今世，有些事這位大伯是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了！

姨老太，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救了無數(shù)的人，勝造了多少級浮屠？為何還是難逃此生死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