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阿禪作者:丁墨時間:2024-04-25 20:00:02
李微意慢慢站起來,張靜禪說:“你還好吧?有什么我可以幫忙?”
李微意輕聲說:“我姐姐死了,她才30歲,被人害得家破人亡?!?/p>
然而眼前這個連領(lǐng)口袖扣都一絲不茍的男人,并沒有露出驚訝或者憐惜表情,漆黑的瞳仁波瀾不驚。他只是把傘往她頭頂又偏了偏,嗓音低沉平靜:“節(jié)哀?!?/p>
仿佛他看夠了人間的苦,而她只是其中平凡的一個。
李微意的眼淚又涌出來,低頭用袖子擦了又擦。
旁邊的男人還是沒有聲音,只是傘始終穩(wěn)穩(wěn)在兩人頭頂。
李微意哭泣聲漸歇,說:“謝謝你。”
張靜禪的嗓音淡得就像煙雨:“哭夠了嗎?”
李微意點頭。
“有沒有在湘城的家人或者朋友?能不能聯(lián)系他們來接你?”張靜禪看著她的臉色,又說,“現(xiàn)在下大雨只怕打不到車,如果你放心,告訴我地址,開車送你回去?!?/p>
李微意確實沒有別的辦法,這時候地鐵公交都停運了,小聲說:“謝謝你張總?!比缓髨罅说刂?。
張靜禪看她一眼。
李微意:“我是沐宸集團(tuán)分公司的財務(wù),上次在總部看到過您,聽同事提了您的名字?!?/p>
張靜禪笑了笑,李微意覺得那笑里帶了點自諷的味道,但又給人渾不在意的感覺——哪怕猜到別人在背后議論他。
兩人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我叫李微意?!崩钗⒁庑÷曊f。
他不置可否。
好在黑傘夠大,哪怕打著兩個陌生人,也能保持足夠距離,不會有過于尷尬的感覺。
李微意的情緒到底平復(fù)了些,冰冷的風(fēng)雨從傘的下緣襲進(jìn)來,令她的腦子里又空又冷。而身旁男人,即便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每一步也走得不急不緩,脊背永遠(yuǎn)都是挺直的。
李微意問:“您……為什么要幫我?”
他于李微意而言實在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哪怕負(fù)債,約見的人物也都是她的集團(tuán)大BOSS那個級別。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愛管閑事的人。
張靜禪望著前方,嘴角扯了扯,說:“大概是因為……我今天也失去了親人吧?!?/p>
李微意心里晃蕩一下,問:“您……失去了誰?”
“我父親。你既然聽說過我,就應(yīng)該聽說過他。今天上午他去世了,喝了一瓶農(nóng)藥,沒有搶救過來。但是你看,我晚上就來和投資方的大老板吃飯應(yīng)酬談合作了,呵……”他還是沒有表情,那張臉在路燈下顯得極其清晰,脖子線條埋入挺括的西裝領(lǐng),喉結(jié)微微滾動。
李微意心中卻涌起感同身受的哀慟,哪怕他一個傷心的字都沒說。
“節(jié)哀?!彼f。
“每個人都活著?!睆堨o禪緩緩說,“他欠了很多債,銀行、合作商、員工、親戚……他當(dāng)年把所有人都摘出來了,一個人扛了所有債。現(xiàn)在每個人都活著,債主、對頭、當(dāng)年和他一起借錢的高管——有的人后來貪污犯法坐牢,三天前都出獄了,他還好心給了人一千塊錢;還有的已經(jīng)身家?guī)资畠|。現(xiàn)在,只有他死了,這也是活該吧。”
李微意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說這個?;蛘撸且驗檫@雨夜實在寒氣徹骨;又或者因為,這條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吧。
“那您……還會繼續(xù)替他償還剩下的債務(wù)嗎?”
張靜禪瞥她一眼:“會?!?/p>
李微意心神一震。
兩人已走到車前,李微意全身濕透,望著眼前的車,頓生猶豫。張靜禪把傘塞到她手里,李微意:“那怎么行,您打著……”他說:“拿著?!崩钗⒁饩芙^不了。
他打開后備箱,李微意連忙跑過去,又替他打著,他沒說什么,翻出一個手提袋,并一條小毯子,那條毯子又細(xì)又柔軟,是鵝黃色的。
“毯子是我母親偶爾在車上用的,洗干凈了?!彼汛雍吞鹤佣既剿龖牙?,又接過傘,“外套脫了放袋子里,用毯子把水擦干凈?!?/p>
李微意連忙點頭:“謝謝,謝謝!”
兩人上車。
張靜禪發(fā)動車子,把暖氣開到最大。等她把濕漉漉的外套折好,再用毯子把頭上身上的水大致擦干凈,張靜禪脫了大衣,丟給她:“穿上?!?/p>
李微意一看那黑色羊絨大衣肯定十分昂貴,說:“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冷?!?/p>
張靜禪從后視鏡看她一眼,貼身的毛衣濕了七七八八,勾勒出女孩姣好的身形。他目視前方,扯開領(lǐng)帶丟在副駕上,說:“送佛送到西,一件衣服而已,穿著吧。”
李微意靜默瞬間,穿上了他的大衣。他比她高許多,這大衣能把她的小腿都包裹住,人頓時沒那么難受了。大衣的味道很干凈,李微意以前只穿過謝知麓的衣服,感覺完全不同,很陌生,可又很安穩(wěn)。
“多謝。”
他不再說話。
夜已經(jīng)很深,雨小了些,這段路上幾乎看不到人。李微意望著不斷晃動的雨刷和車窗上一道道水痕,覺得身上忽冷忽熱,頭也有點疼。她知道自己快要感冒了,很可能還會發(fā)燒。
車廂里實在太溫暖太安靜,把一切風(fēng)雨寒冷和痛苦絕望都隔絕在外,叫人懨懨欲睡。她把頭靠在一側(cè)車門上。
她說:“其實,我前幾天還被男朋友甩了。今天,我的工作也丟了?!?/p>
張靜禪駕駛著車,進(jìn)入江底隧道,四周只有灰突突的墻壁和柔和的燈光。李微意望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黑色西裝布料襯得那雙手白瘦有力,一如它的主人,擁有山岳般的意志力。
張靜禪才說:“我也曾經(jīng)一天時間里,從天堂到地獄。其實我現(xiàn)在也不曾擁有什么?!?/p>
一滴淚緩緩從李微意眼中滑落,可此刻她已沒了絕望的感覺,只覺得車內(nèi)的一切是那樣寧靜。
“嗯!”她一下子坐起來,更嚴(yán)實地裹進(jìn)他的大衣里,重重吸了吸鼻子,說,“謝謝您的鼓勵和幫助!我不會認(rèn)輸。明天一早,我就回老家,見姐姐最后一面。然后,我要和爸媽一起,把外甥女的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過來。我要收集那個畜生的家暴證據(jù),公之于眾,讓他死后也背負(fù)罵名,讓他的幫兇爸媽一輩子抬不起頭!讓我姐姐安息!
我還要找工作,沐宸辭退我算什么,那是他們的損失!我一定能找到不輸他們,甚至更好的工作。天無絕人之路,天生我材必有用!”
李微意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張總,等我做完這些事,就請你吃頓大餐感謝你!再賠你一件新大衣!”
她豪氣萬千地說完,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張靜禪像是沒聽到,車開得又穩(wěn)又快。只有雨刷一下下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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