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如乞

　　蕭然一臉淡然的神色，絲毫沒有理會身后喋喋不休的呵斥責(zé)罵，他把眼睛瞇成一條縫，逆著從樓船縫隙間投射而來的晨曦，似乎在尋覓著什么。

　　熙攘的人潮之中，少年襤褸的身影有些醒眼。

　　他的目光忽而停留在左側(cè)樓船的頂樓上，那兒有一對年輕男女，側(cè)倚欄桿，眺望著中間的樓船，不知在說些什么。隔得遠(yuǎn)了，但見兩人白衣飄飄，氣質(zhì)出塵，看似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周遭沒人注意到樓閣上的那一對氣質(zhì)出塵的男女，就算看見也沒人識得他們，可以蕭然的敏捷心思瞬間便猜出了二人的身份，今日他也是為這二人而來。

　　“天院的使者么？”蕭然眼中的一絲戾氣一閃而逝，片刻后便恢復(fù)了玩世不恭的模樣。他深知天院的人皆是大神通之輩，自己如今尚如螻蟻，自己雖然不懼，但讓對方察覺了終究不是什么好事。

　　蕭然轉(zhuǎn)而望向了中間的樓船，方才還滿腹仇恨的他心中卻是想著那號稱京城第一女的蘇焚香不知是何模樣，若是真有傳聞的那般好看，自己倒不妨試上一試。

　　倚靠著雕欄的白羽塵被蕭然盯了一眼，瞬間便有所警覺，他驀然轉(zhuǎn)過頭來，如鷹隼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番，在蕭然的身上頓了片刻，隨即又收了回來，眉頭緊皺。

　　若是讓蕭然得知自己那短暫的一瞥也能讓對方察覺的話，只怕他的神色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輕松了。此刻他正雙手抱胸，瞇縫著眼睛，頗為出神地盯著中間樓船的樓閣出口，期盼著蘇焚香從那里走出來。

　　“夜雨，我竟是感知到了一絲殺意，一絲如同來自螻蟻的殺意。”白羽塵皺著劍眉，頗為驚疑地對身前的白衣女子說道。

　　女子復(fù)姓東方，東方夜雨，人如其名，一襲白紗纖塵不染，如夜雨般孤清漠然，星眸瓊鼻，一副絕美的容顏不輸蘇焚香，更是攜著一抹冰霜雪蓮般的氣息，讓人不敢褻瀆。

　　白羽塵的話并未讓東方夜雨有所動容，她的神情依然如同萬古冰川里傲然綻放的冰蓮，半晌后她才淡漠開口：“你是心虛。”

　　清風(fēng)自流蘇河上拂過，帶著絲絲春寒，一如東方夜雨的微涼語氣，掠到白羽塵那俊美不凡的臉上。

　　“夜雨！”白羽塵的臉上隱隱有些怒色，目光復(fù)雜地看著東方夜雨，“你還在對我殺死那個老乞丐耿耿于懷？我都說了是失手！就算不是失手那又如何，一個命如螻蟻的老乞丐，殺了便殺了，誰還能道我白羽塵的不是？”

　　向前輕踏幾步，東方夜雨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白羽塵，淡漠的話語飄入這燕京的春風(fēng)中：“乞丐也是人，是人就有活著的權(quán)力，雖然你貴為天院使者，卻也沒有權(quán)力決定他的生死?！?/p>

　　東方夜雨的神色與她說的話十分不諧，以至于讓白羽塵有些錯愕，他很是不解，這位面對天下人都冷若冰霜的天院高貴女子何以對一名乞丐如此憐憫。

　　東方夜雨的目光顯得柔和了幾分，她不由得憶起年幼時家鄉(xiāng)鬧饑荒時餓殍遍野的凄慘景象，憶起那個已經(jīng)餓了三天，卻依然將討來的半個饅頭塞到自己嘴里的那個婦人。后來，那婦人便活生生地餓死了。

　　滿胸疑惑的白羽塵自然不知曉東方夜雨的這些凄然往事，他別過頭去，繼續(xù)尋覓那絲弱不可覺的殺意的來處。只是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殷切地看著中間的樓船，無法尋得任何可疑之人。

　　中間的樓船里，蘇焚香身著淡紫羅裙，淡妝輕抹，在丫鬟掃兒的攙挽下蓮步款款地離開了閣樓。

　　“小姐，你真不蒙塊面紗么？我可不想讓那些臭男人色迷迷地盯著你看呢！”掃兒對蘇焚香拒絕自己的提議很是幽怨，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嘟囔。

　　“看便看了，又不會少了什么去。”

　　說話間，二人已走出了朱紅樓閣，走到了蘇管家的身后，對在座的三位見證人盈盈施禮。

　　蘇焚香的出現(xiàn)，登時讓堪堪平靜的眾人再次沸騰了起來，人群如同炸開了鍋，紛紛相前移動腳步，只想多靠近美人一分。

　　“退后，退后！”神勇的羽林衛(wèi)們一個個將手中長槍橫握，將涌動的人潮向后壓去。然而美色當(dāng)前，這些平日里對羽林衛(wèi)敬畏無比的民眾如同打上了雞血，被長槍推搡回去即刻便又涌了上來。

　　“果然是傾國傾城吶，若是能娶到她，讓我折壽十年也愿意??！”

　　“就你那模樣也想娶蘇小姐？你折壽折回你娘親肚子里也是白搭！”

　　“完了，完了，我害了相思病了，只怕這輩子都醫(yī)不好了?！?/p>

　　…

　　諸如此類的言語不絕于耳，那些平日里輕搖紙扇，吟詩作賦的翩翩公子似乎都變成了斯文禽獸。

　　蕭然的眼睛不大好，所以他一直瞇著雙眼，直勾勾地打量著蘇焚香。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把嘴角，發(fā)現(xiàn)并沒有流出口水后，不禁對自己的定力大贊不已。

　　“果然絕世大美女也，小爺要泡之！”蕭然似是下定了決心，那模樣如同一頭餓狼覓到一只小羊羔。

　　“泡之？”蕭然并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以至于攔在他身前的羽林衛(wèi)清晰地聽到了他的話。只是那羽林衛(wèi)不知泡字作何解釋，一時忍不住問了出來。

　　見原本嚴(yán)肅無比的羽林衛(wèi)竟是如此好學(xué)，蕭然有些苦惱地摸了摸頭，心道自己這說胡話的毛病怎么又犯了。自從蘇醒以后，他時不時地吐出一些別人聽不懂、只有自己明白的字眼，好生納悶。

　　“呃……”蕭然當(dāng)然不敢說出真相，以免被羽林衛(wèi)當(dāng)場格殺于此，略微沉吟后，他臉上的酒窩顯露出來，認(rèn)真嚴(yán)肅地解釋，“泡，泡影也。佛家有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蘇小姐于我就如泡影一般，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瀆?！?/p>

　　這羽林衛(wèi)顯然沒讀過多少書，居然被蕭然這狗屁不通的話語糊弄了過去。偏偏他還作出一副深諳其理的模樣點了點頭，贊許道：“不錯，想不到你還是一個有學(xué)識的乞丐?！?/p>

　　“我不是乞丐，我只是窮書生而已。”蕭然很是不喜乞丐這個稱謂，只得給自己冠了一個窮書生的名頭。

　　在二人說話的功夫，蘇焚香卻是羅裙輕擺，再向前踱了幾步，只見她將纖纖素手別在腰側(cè)，微微屈膝，與眾人見了一禮。

　　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不少書生模樣的人立即躬身還禮，連稱不敢當(dāng)。

　　閣樓里的絲竹聲也停了下來，樓船隨著微微蕩漾的河水輕輕搖晃，岸邊的柳樹輕展新綠絲絳，恰如蘇焚香迎風(fēng)微蕩的三千青絲。

　　“小女子銘感諸位前來見證這場招親大會?！碧K焚香的話語如同她的人一般，恬淡靜美，讓人如沐春風(fēng)，她平靜地看著眾人，并不如尋常女子那般羞澀，“招親的規(guī)則蘇管家已悉數(shù)告知，不必再提，今日我出的題是一道九宮題?！?/p>

　　說罷，蘇焚香讓開了身子，早已準(zhǔn)備好的蘇府家丁迅速地搭起一個木制支架。支架高兩丈有余，支架上方橫梁上懸掛著一卷錦帛縫制的卷軸，寬約一丈。

　　眾人早已按捺不住，蘇焚香也不再遲疑，伸手握住從支架頂端垂下的一條絲帶，輕輕往下一拉。錦帛卷軸頓時被拉了開來，如同一道幕布垂下，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定睛望去，只見那四四方方的白色錦帛上繪制了一個大大的方格，大方格被均分為九格，九個格子又細(xì)分為九個小格。如此，錦帛上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個格子，其中有二十一個格子已被填上了某些數(shù)字，這些數(shù)字奇偶相雜，看上去毫無章法可循。

　　熟知九宮格的人早已盯住了錦帛，腦海里飛快地演算著答案，不熟悉的則是一臉茫然地看了看錦帛，又看了看蘇焚香，心急如焚。

　　“九宮圖的規(guī)則很簡單，只要在那些空白的方格內(nèi)填上不相重復(fù)之?dāng)?shù)，使得九宮中縱橫斜各數(shù)相加皆為十五便可?！?/p>

　　蘇焚香一句話便道清了規(guī)則，隨即又補(bǔ)充道：“要解開這道九宮題頗為不易，不過若是時間充裕，自然能解開。因此，此題限定在一個時辰內(nèi)解開。”

　　一個時辰！

　　那些原本頗有自信的才俊們便急了，堪堪生出的頭緒也被驚飛，他們急忙折下柳枝，就地演算起來。

　　“因氏九宮？”蕭然被自己腦海里突然冒出的念頭唬了一跳，當(dāng)他看到錦帛上的九宮圖后，情不自禁地說出這么一個名字。他竟有種感覺，這道九宮題他在很久以前就解過，答案如同雕版印刷一般，印在了他的腦海里?？墒钱?dāng)他想要去尋覓腦中這縷思緒的源頭時，立時感受到了一種針扎般的刺痛。

　　先將心中的重重疑惑壓了下去，蕭然將腦海中浮現(xiàn)的答案憑空想象著填入那錦帛上的九宮中，駭然地發(fā)現(xiàn)果真符合九宮規(guī)則！

　　蕭然登時怔住了。

　　右側(cè)樓船最高處的閣樓里，大皇子李燁盯著跪在身前的小太監(jiān)，迫切地問道：“那群人如何說？”

　　“稟殿下，黃先生說了，這道九宮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還在他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如今他正帶著學(xué)生全力演算呢?！?/p>

　　李燁明顯對這不夠肯定的回應(yīng)不滿意，眉頭又皺深了幾分。

　　小太監(jiān)見主子依然愁眉不展，趕忙安慰道：“殿下放心，黃先生與蘇小姐是共事，同為理院算術(shù)教習(xí)，在算術(shù)上的造詣非同一般，自是解得出來的?！?/p>

　　聽小太監(jiān)這么一說，李燁的眉頭果然舒展了幾分，輕哼一聲，沉聲自語道：“蘇焚香，你跟我玩這招，我倒要看誰笑到最后。”